文：易風
看完「葉問 3」，心中一把火起，嘆一聲氣，心想不過這也是自找的。作為一個習練詠春的業餘愛好者，我不得不跟幾位隱居海外的武林高手一起觀看。儘管心中早有準備，但是依然被其平庸嚇到。除了甄子丹那套打得好看的詠春拳，這三部電影從人物形象到歷史經歷都跟詠春一代宗師葉問沒有半點關係。是以片尾字幕出現時，我實在不敢相信這部電影的導演是葉偉信－－當年那個拍過「旺角風雲」、「爆裂刑警」 和「殺破狼」的 葉！偉！信！
我練詠春與電影「葉問」無關。自幼我便愛讀武俠小說，後來在加拿大，機緣巧合下跟多倫多一位師傅練習詠春，也有數年了。從第一部「葉問」上映時，我就不屑這部所謂詠春宣傳片其實是在煽動民族主義。而當我真正練習詠春後，更覺得這一系列掛著詠春及我師祖葉問大名的電影實在有辱師門。然而這三部曲的問題遠遠不止在對詠春和葉問的不敬。
首先，是對電影的不敬。
其實「葉問」系列電影對我來說，最大的失望不是對葉問失實的描述，而是葉偉信的墮落。想當年他可以把一個患有亨丁頓舞蹈症（Huntington’s disease）刑警的故事講得如此爆裂，也可以在「殺破狼」中將香港動作電影推向一個高峰。可是從第一部「葉問」開始，葉偉信的電影語言變得愈來愈幼稚和平庸。如今我還不明白，那些 28 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的評委是如何掩著良心，把最佳電影頒給「葉問」而非「天水圍的日與夜」。
從演技到鏡頭運用，從劇本到美術指導，「葉問 3」的各種平庸簡直罄竹難書。電影開畫，飾演李小龍的陳國坤好像在和甄子丹鬥演技差。儘管在「少林足球」中已令人覺得他與李小龍驚人地相似，可是十幾年後的他，還有葉偉信，對李小龍的認知居然還停留在搓鼻子和尖叫。
鏡頭運用方面，此片也不如第一部電影中「一個打十個」的經典橋段，其黑白色調和凌厲的剪接風格不再出現。戲中李小龍腳踢葉問潑茶的一幕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速度和力道，過多慢鏡頭的使用只讓人感覺得那些茶水的劣質 CG ；田傲山和葉問去碼頭質問馬鯨笙那幕，連續幾個 360 度旋轉的特寫鏡頭，看得人頭暈眼花，不單止營造不到緊張氣氛，更無法突出人物性格，反而淪為 TVB 劇集般平庸。
電影乃塑造意境之媒體，因時間篇幅限制，重在利用氣氛推動情節。經典動作片多利用動作場景推動故事發展，如 The Raid 和 Mad Max: Fury Road。「葉問 3」則貌似先設計好動作，再千方百計拼湊內容，去填補每個動作場景之間的空隙。這種說故事的手法用在電視劇尚可，放在電影上就未免凸顯幼稚。
其二，對葉問的不敬。
為了討好內地市場，從第一部就開始橫店化，把一位抗日時期甚麼都沒做的武林隱士塑造成抗日英雄。在戰爭時期明哲保身乃人之常情，常人如此，宗師也能如此。結尾處更篡改葉問離開佛山赴港的真正原因，其實如果不敢拍大可不必拍，何必消費人家的大名去填充自己的荷包？
第二部「葉問」找來一個高大結實但沒演技的白人，先打倒一群武林高手，然後再被葉問艱難地打倒，想必也讓內地觀眾熱血沸騰。 當泰臣加盟「葉問 3」的新聞滿天飛時，我不禁在思考：到底中國的觀眾要葉問打倒多少洋人才能讓找回自尊心？不過值得一提的是「葉問 3」與泰臣決鬥一幕處理得不卑不亢，遠勝上一部與白人拳手對戰的狗血橋段，更沒有想到這個過氣的美國拳手居然是整部電影裡演技最自然的一位。
其三，對詠春不敬。
借用徐浩峰的說法，電影沒有按拳理來拍。詠春的宗旨在於守住中線。沒有中線，詠春形就散了，往往死路一條。這拳理可以用在練習詠春上，也可以用於為人處世，更可以用在電影上。「葉問 3」沒有過往兩部的民族主義為主線，就像一下子失去中線，變成一堆散沙。可見前兩部電影也不見得精彩，只不過在消費內地電影市場的民粹罷了。
動作設計也許是此片唯一值得看的地方了，不過這也應算是動作導演袁和平的功勞。王家衛「一代宗師」中，八爺的動作設計讓毫無武術功底的梁朝偉展現詠春拳法的神韻。而這次有當今電影圈武功功底最好的兩位加持，再不好看就真的說不過去了。不過張晉打的詠春有點過於剛烈，也許跟他北拳的習武背景有關。這並沒錯，畢竟每人對詠春皆有不同的理解，此乃詠春精神所在。甄子丹從小紥下的太極基礎與詠春的以柔克剛有異曲同工之妙，其詮釋的詠春自然異常好看。
可是打得好歸好，捕捉動作場面的技巧好像在拍紀錄片一樣倉促，讓人眼花繚亂，表現不到功夫的韻律，浪費了二人的一身好武功。詠春對泰拳一幕中，以樓梯間打鬥方式下樓比坐電梯還快的橋段不但了無新意，在狹窄的空間出手更完全不符合泰拳中殺招腿勁的拳理。倒是甄子丹與泰臣拳擊的決鬥拍得短小精悍，無論是以肘破拳，還是用太極低馬去避開上半身的拳風而尋找下身的破綻，都是整場電影罕見的一大亮點。不過話說回來，這種完全不在同一重量級的搏鬥只會出現在銀幕，現實中以甄子丹的體重在泰臣凌厲的拳法下沒有絲毫勝算。
不過，「葉問 3」最令我皺眉頭的問題是張晉的角色設計。一個講普通話、有北方武術功底的演員來演繹毫無來歷的拉車腳夫，卻自稱詠春正宗，一夜之間丟下拉車的苦工，用來路不明的錢開一間金碧輝煌的武館，館內滿地鋪著閃亮的雲石地板，也不怕練武的徒弟滑死。這樣一個角色彷彿在暗喻甚麼，不過相信葉偉信也只能說這麼多了。
葉問居港之後，見識過西洋搏擊術，加以改進詠春，大開門戶，最終把這來自中國南方的拳法走向國際。其實詠春哪有正宗不正宗，因為功夫只有兩個字：一橫一豎；錯的，倒下；對的，站著。你說對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