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廉衝突: 港英政府化解危機的管治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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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 年 10 月 28 日逾 2,000 名警察遊行到警署總部,抗議廉政公署針對警察。 圖片來源:POST STAFF PHOTOGRAPHER/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via Getty Images

1977 年 10 月 28 日早上 9 時,逾 2,000 名警察遊行到灣仔警察總部示威,要求廉署停止調查警隊貪污。5 名代表與時任警務處長施禮榮會談,後來施禮榮准許成立「員佐級警務人員協會」,成功令大部分警察離開警察總部。惟百多名警員意猶未盡,前往和記大廈廉政公署總部衝擊,擊碎大門玻璃,將廉署招牌拆下來,並與廉署人員發生肢體衝突,5 名廉署人員受傷。警廉衝突由此進入高潮。港英政府當年如何化解這場劍拔弩張的管治危機?

無可避免的衝突

也許由廉政公署成立一刻,警廉衝突便無可避免。廉署之所以成立,正是因為警察部門貪污問題極之嚴重,警察部本身的「反貪污辦公室」無力監督和調查;加上大多數市民已不再信任警察「自己人查自己人」的做法。葛柏案觸發大規模社會運動,最終港督麥理浩在運動爆發 3 個月內,便宣佈將成立這個新的獨立反貪機構。

廉署成立的一年內,已接獲 3,189 宗貪污舉報,當中有 45% 涉及警察;1975 年微增至 47%,到 1976 年仍有 46%。廉政專員姬達在 1975 年的年報已指出,廉署的目標是在未來一兩年擊破有組織的貪污集團,並預視未來兩年將充滿考驗。姬達預言是對的,因為有組織的貪污集團,是掌握公權力和武力的警察集團。

例如,在 1976 年其中一宗案件中,廉署拘捕了灣仔警署全部 9 名警署警長,在 50 名警長中有 14 人被捕。 不久後,其他 36 名警長也遭遇同一命運。在同一時間如此多人被捕,令灣仔警署人手空缺,警察總部需要從其他警署調配人手,填補不足。

到 1977 年初,廉署正在調查的 23 個大型貪污集團中,有 18 個由警察操控。同年 9 月,廉署開展大規模拘捕行動,例如在 9 月 19 日,廉署安排了 50 多個行動小組,兩日一共拘捕 87 名涉嫌受賄的警務人員。1977 年 10 月首三個星期,再有 140 名警察因貪污被捕。10 月 25 日,再有 34 人被捕,當中包括 3 名英籍警司。另有 228 名警察被廉署盯上,停職受查,每個月領取 7 成半至全數薪酬,但隨時可遭律政司抓捕及起訴。他們職級涉及探長、總探長、警司等等,當中大部分是被懷疑在油麻地果欄販毒案中收受賄賂。

大搜捕行動讓警察部門人人自危,因此醞釀反擊的抗議行動。10 月 25 日,有一些警察聚集商議,決定組織示威,抗議廉署對警察的「不公平對待」。在 10 月 27 日晚,已有數千名警察於九龍警察運動協會集會,定下第二日(28 日)的大規模抗議。時任廉政公署社區關係處處長余黎青萍在受訪時憶述,當時局面非常緊張:「參與集會的警察都是陀槍的。」

11 月 4 日,上千名警察舉行長達 3 小時的閉門會議,他們表示處長對於請願書的答覆不可接受,有人提議發起罷工行動,以迫使處長答應要求。

一手軟一手硬 瓦解警察抵制

1977 年 10 月 28 日,一批警員闖入和記大廈的 ICAC 辦公室,一名 ICAC 官員被警員拉扯領呔,失去平衡。 圖片來源:P. Y. Tang/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via Getty Images

麥理浩於 89 至 91 年受訪的訪談筆記顯示,麥理浩曾與警隊及英軍高層召開週末緊急會議,查詢英軍「可否作出貢獻」。惟英軍高層強烈反對,指由軍隊處理是大錯,即使英軍不佩槍,軍警之間的重要關係亦會受到破壞。最終,於 11 月 5 日,麥理浩發出「局部特赦令」,指令除了已經進入起訴程序及涉嫌干犯特別嚴重的罪行外,廉署停止調查 1977 年 1 月 1 日之前發生的貪污案。據當年「經濟學人」報道,局部特赦令使大約 600 人免於被調查,但仍有 100 多人並未受惠。

港英政府實際是採用了一手軟,一手硬的策略。雖然政府已有所讓步,但警察中仍有人要求全面特赦。在 11 月 6 日,他們立下「死線」,如在 8 日下午 5 時前不答應要求,便會遊行到政府總部。

11 月 7 日,麥理浩召集立法局緊急會議,要求修訂「警隊條例」。麥理浩聲明已無法再作讓步,提出有必要通過「警隊條例」修正案,即「殖民地條例第 55 條」。條例規定,如果內務官員有涉及錯誤行為的嚴重嫌疑,但缺乏有效證據起訴,總督有權將殖民地政府官員免職,毋需審問、不得上訴,如總督認為情況合適,可剝奪被免職者的退休金。

律政司於 1978 年 4 月 8 日公佈起訴名單及「殖民地條例第 55 條」的名單,強令 118 名警務人員退休,但給他們全額退休金。一方面他們受去了工作,也失去了名譽;但另一方面他們得以保留退休金,感覺受恩惠了。鍾士元曾在受訪時表示:「我們都清楚香港警察的狀況,我認為那些強制退休的人以這種方式脫身很幸運。」實際上,這安排讓一直與政府周旋的警察員佐級協會產生內部分歧,瓦解了來自警隊的抵制。

隱藏其下蛇蟲鼠蟻的石頭

在麥理浩來港赴任前,曾拜訪前任港督戴麟趾,請教管治心得。戴麟趾忠告:「不要隨便翻開石頭,因為一翻開,隱藏在其下的蛇蟲鼠蟻便會紛紛爬出來。」如果葛柏案是自己移開的石頭,那麼油麻地果欄案就是麥理浩主動翻開的石頭。

而當麥理浩決定特赦,期間曾有行政局議員警告特赦會破壞其聲譽,但麥理浩回應說:「若香港出現問題,我的聲譽已不再重要,我想這只是很小的代價。」當年的特赦令讓香港避免一班「陀槍」的執法者引發暴動情況,讓警隊重回正軌,經歷 40 年發展,甚至有「亞洲最佳警隊」之稱。

但今年自 6 月以來,警察爆出一宗接一宗的醜聞,不單在執勤時拒絕出示委任證;甚至刻意延遲執法,在元朗黑社會襲擊案接到報案後 39 分鐘才派員到現場,警方仍堅持沒有過失,並拒絕接受獨立調查。在政務司司長張建宗就警隊在元朗一案的手法致歉後,警察員佐級協會甚至發公開信讉責張建宗代表警隊道歉的做法。這顯示特區政府高級官員並未能完全管控配槍的執法部隊。

「亞洲最佳警隊」搖身變成「黑警」,或是另一塊隱藏其下蛇鼠蟲蟻的石頭。特區政府依靠警隊鎮壓示威,豈料警權失控,甚至出現警黑合作的質疑,最初的反送中運動已擴張至全面警民衝突。現時的特區政府具有化解政治與公眾安全危機,及讓香港警察重回正軌的智慧嗎?

參考資料

  • 孟順慶:香港廉政制度研究,2017 年,三聯書店。
  • 張俊峰:反貪停不了 :廉政公署啟示錄,2010 年,三聯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