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君子之爭,何妨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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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國會常常打架,最近有網民在議員打架新聞照片中看出藝術作品的痕跡,並將其「製作」成文藝復興名畫。 圖片來源:NurPhoto/NurPhoto via Getty Images

烏克蘭國會常常打架,不算甚麼新聞。但最近許多烏克蘭議員打架的照片在網上瘋傳,有人極具慧眼,發現烏克蘭議員的打鬥場面富有藝術性,新聞照片的構圖、色彩、光影配搭完美,簡直可比文藝復興名畫。

圖片來源:路透社
文藝復興晚期,巴洛克派先驅卡拉瓦喬(Caravaggio)的作品「基督被捕(The Taking of Christ)」。

雖然這是網民亂編的笑話,卻不無幾分道理。

首先,沒有人對於烏克蘭國會打架大驚小怪。事實上,在不少民主選舉的國會裡,打架稀鬆平常,台灣、韓國,不在話下,連禮儀之邦日本也不例外,許多中國人對這些場面報以嘲笑,認為這恰好反映了民主的拙劣。

事實是,這恰好反映了民主的多樣性(diversity),民主制雖大同小異,但民族性不同,議會風氣也不一樣:英國盛產辯才,美國律師橫行,加上先天有幽默傾向,即使口出惡言的機率也很低,群體毆鬥幾乎是不可能。但是在日本、韓國、台灣、烏克蘭、土耳其,既然意見不合,拔拳相向,是民風使然。當場打架,解氣解恨,好歹光明磊落,總比開完會之後,買兇傷人甚至暗殺,好多了吧。

尤其在今日香港,政見對立已經勢如仇敵,想打架的情緒高漲,言行可恥的人又那麼多,高官都是酒囊飯袋,一句人話也不會說,還裝甚麼體面呢?又不是英國美國這樣的民主議會之鄉,不妨捲起袖子打一架吧,肢體可舒筋活絡,心底裡也得個暢快 —— 當然我不是鼓吹暴力,只是覺得議會打架的暴力最可控制,成本最低而已 —— 何況議會裡不准攜帶任何「攻擊性武器」(譬如雷射筆),大家都是憑赤手空拳和腎上腺素作戰,不存在武力極端不對稱的狀況,也不會鬧出人命,或者從此一打泯恩仇,也未可知。

圖片來源:路透社
法國浪漫主義畫家謝里柯(Géricault)作品「美杜莎之筏(The Raft of the Medusa)」。

其次,烏克蘭國會打出了藝術名畫的風格,往好處看,足證烏克蘭人的美學修養之深,攝影師對於名畫瞭然於胸,議事堂的陳設裝修,議員的衣著色彩,都符合藝術審美:桌椅是經典的胡桃木和紅絲絨,暖色調的自然光(可對比香港立法會慘淡的白光),藍灰黑的西裝加白襯衫,色彩簡約,沒有太多眼花繚亂的旁枝細節,可令旁觀者聚焦於打鬥的動作姿態,而不必為紅男綠女的喧鬧色彩所 distract

當然,最重要的是歐洲藝術有深刻的美學基礎,對於人的體態、動感,肌肉迸發的力量,衝撞時的作用力,面容的扭曲,表情一剎那的突變,有極為細微的觀察。也就是說,西方藝術在很早的時候就有動感的概念,擅於捕捉動態的一刻,這個原理和今天的攝影其實是一樣的,所以,從烏克蘭議會打架的場面裡看出名畫的痕跡,十分正常。

而且,從文藝復興起,藝術家對人類天性中的暴力並不諱言,他們以最直接的視角去描繪暴力,除了表現令人震懾的驚恐、慘烈,也對此寄於哀傷,更為完整立體的呈現人性。這是西方藝術極為傑出之處,也是中國藝術極為缺乏的一面。

對於人性的陰暗,事實的殘酷而不避諱,其實是一種懺悔精神。反而,表面上習慣粉飾太平,像中國畫那樣總是一團和氣,花開富貴,或者飄逸灑脫,遺世獨立的,真實的一面卻是無盡的黑暗殘酷。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