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該往何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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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選過後,郝爾彬乘車離開工黨總部。 圖片來源:

英國大選結果,保守黨首相約翰遜大勝,確立執政權威,從此可大刀闊斧,展開他想做到的脫歐大行動。

相反工黨極左領袖郝爾彬卻遭到可恥性挫敗。650 議席中,工黨只佔 203,為自從 1935 年最低者。

郝爾彬盤踞工黨黨魁之位多年,英國輿論內外都知道,這個山羊鬍子是一帖票房毒藥。有如香港特首林鄭月娥,全香港都知道,一早就應該辭職。

但為何工黨明知大選必定狂輸,也要與郝爾彬攬炒相累?

答案是工黨入黨的門檻太低。因前領袖文立彬的「改革」,愚蠢地令英國國民繳交 3 鎊會費,即可成為工黨黨員,入黨之後即可有權投票選出領袖。

如此廉價的「入黨民粹主義」,即造就了大量貧窮、仇富而極端的人口進入工黨,左右了黨魁政綱取向。郝爾彬本來是工黨中的極左邊緣勢力,但自 2008 年金融海嘯以來,英國的貧富懸殊加劇,製造業加速消失,剩下的只有以倫敦為中心的金融服務、旅遊消費、創意設計。倫敦以外,只能倚賴於農業和一點點手工業經濟,供歐盟貿易與國民內部消費。

十年來大量外來資金湧入,英國房地產物業,如香港一樣,價格快速上漲。無物業者,尤其在倫敦,大量餐廳酒吧等消費服務業人口,一生也無法上樓,租住公寓房間。

英國工黨本來經貝理雅十年,自稱摸索出「第三條路」,即告別從前的社會福利主義和國有化政策,全面右轉,抄襲了戴卓爾夫人當政末期的自由市場經濟。豈知此一夢幻,因金融精英瘋狂濫用,2008 年金融海嘯,又化為泡影。加上貝理雅任內追隨小布殊攻打伊拉克,聲名狼藉。

貝理雅的「新工黨」之夢,泡沫幻滅,上來一個郝爾彬,回頭撿拾 70 年代卡拉漢的那種國有化和社會福利舊路線。政綱很簡單,就是向貝理雅時代房地產和股票泡沫致富的那個階級,開刀徵重稅派給窮人,將公共企業收歸國有,每週工作 4 天,大學教育免費。

錢從何來?唯有加稅、印鈔、借貸負債。倫敦的貧富懸殊最劇烈,因此倫敦變成工黨票倉。年輕人不滿現實,消費市場的在職人口,支持郝爾彬派錢。

郝爾彬否定了貝理雅路線,也向自由市場經濟開戰,走的是一條馬克思主義偏激之路。這種貨色,讓全國公民一判斷,就知道是毒藥,全國大敗。

加上工黨對於脫歐完全進退失據。唯約翰遜知道絕不可騎牆,在脫歐與留歐之間,狠命下注在脫歐那一方。這就是邱吉爾領導英國贏得大戰的作風:退此一步,即無死所,要重新召喚英國人的強大意志。

工黨對於脫歐還是留歐,首鼠兩端,大量選票,改投蘇格蘭民族黨或自由民主黨。相反,脫歐聯盟的右翼英獨黨(UKIP)這次卻自我犧牲,減少候選人,在右翼掩護保守黨大勝。這就是很非凡的政治智慧。

2019 年的英國大選,隱含了左翼社會主義、右翼市場自由經濟、脫歐和進歐四股勢力的糾纏,還加上蘇格蘭獨立勢力,其中的紛爭錯綜複雜,畢竟為英國人在貌似無休無止的迷惑爭論中殺出一條血路。

若撿拾起 70 年代前工黨將水電煤礦鐵路國有化的敗政當做寶貝,還要廢除寄宿學校,企圖在 21 世紀加上政治正確的大愛人權,綑綁包裝,一齊推出。如此開倒車,當然也有社會背景。

2018 年之前兩年,英國全國的財富增長了百分之十三,全國財富總值高達 14 萬億英鎊。

但全國最富有家庭的頭 10 分之 1,財富累積增長的速度,比全國最窮最低端的 1 成增加 4 倍。

換言之,此 14.6 萬億英鎊的全國總財富,雖然最低端的貧窮人口也有增長,最富最高端的那 1 成家庭,增長卻快了 4 倍,亦即貧富懸殊的距離無可避免拉闊。

2017 年,倫敦一幢大廈外。 圖片來源:Richard Baker/In Pictures via Getty Images Images

此一趨勢,是 2008 年美國金融海嘯之後造成。在那 10 年之間,英國的富裕階級和中上層,利用積蓄再度投資,沒有出售房產的,目睹房地產價格快速上升。貧窮家庭不幸一直租住的,錯過了置業的尾班車,眼見 2008 年之後,歐美經濟在另一輪泡沫中快速增長,自己留在社會列車的最後,距離愈拉愈闊。

貧富懸殊加劇的趨勢,與香港相似。中國也經歷了金融海嘯和 1998 年的全球股災,但「中國製造」的世界工廠引擎不斷為西方國家保持低通賬,令西方經濟泡沫的復甦更快出現。

香港在珠三角口岸,動不動就得到遊客南來購物的自由行救濟。在英國發生了房地產泡沫造成的貧富不公,在香港則更劇烈地上演。

分別在於香港沒有一個如工黨那樣的反對黨,也沒有普選,於是爆發了「六月運動」。英國則有二百年堅強的普選基礎,貧富懸殊的激烈社會衝突,在投票箱解決,而以郝爾彬的瓦解告終。

窮人無罪,而郝爾彬也不是一個壞人,卻是屬於 20 世紀、頭腦食古不化的左派頑固知識分子。他的副手麥祖恩做過影子財相,在國會無知地揮舞毛語錄,指摘保守黨政府不善理財,應該像毛澤東一樣以強力達致社會財富的平均分配。

問題是工黨那套破爛貨,60 年代曾經實驗。首相卡拉漢當政時期,英國經濟破敗,成為歐洲病夫,全靠戴卓爾夫人出山力挽狂瀾,製造了經濟中興。

80 年代戴卓爾夫人遇佛殺佛,工黨也曾選出過信奉社會福利主義的傅特(Michael Foot)挑戰,均以慘敗告終。若郝爾彬知道傅特這歷史的一課,就應該改弦換轍,向自由市場經濟靠攏。

千禧年之前,英國工黨曾成功轉型,出了一個貝理雅,盜取並繼承了戴卓爾夫人的自由市場經濟,創造了一段奇蹟。電影「真的戀愛了」(Love Actually)那時推出,表現了英國小資產階級的自我良好感覺。戲中過度誇張的浪漫、種族和階級衝突的化妝與調和,一片歌舞昇平,實際上是為貝理雅與克林頓這對戰後出生的牛津小資產階級精英統治,大唱頌歌。

豈知好景不常,貝理雅參戰伊拉克,跟隨布殊,換了個身敗名裂的下場。從此工黨視親美和自由市場如毒藥,才產生了郝爾彬極左轉向的此一反動派頭子。

郝爾彬的工黨乞靈於馬克思社會福利主義,也再次撞牆。因為西方 21 世紀網絡世代泡沫經濟的貧富懸殊,比戴卓爾上台之後更慘烈。社會福利主義絕對不是解決問題的良藥。約翰遜之上台,令人擔憂之處,是英國在未來一段時期缺少一個有力制衡的反對黨,而在西方政治經濟的層面,目前的網絡泡沫資本主義制度,也缺乏制衡。

郝爾彬之敗,敗於這個世界無可避免走向極端。其個人之榮辱固不足惜,但解決貧富懸殊衝突,如果郝爾彬是錯的,答案又在哪裡?

英國工黨,慘敗,令當前世界該往何處去的問題,敲響了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