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中家仇國恨,盡在政治現實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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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 年中蘇尚未交惡時,莫斯科聯盟宮(House of the Unions)曾舉辦酒會,慶祝蘇中兩國友誼萬歲。 圖片來源:ASS via Getty Images

中國,一點都不能少 —— 但可以缺一大塊。後半句由網民所作的調侃,或許深深刺痛不少愛國人士的心。但對中國來說,為甚麼有些家仇國恨必須牢牢記住、代代相傳,有些則不再具有任何現實意義,甚至選擇性失憶?在俄中的黑龍江邊境,過去曾發生大屠殺事件,但出於兩國現時的合作需要,這些慘無人道的往事,似乎同遭兩國刻意隱藏

與中國黑龍江省邊境黑河市隔江相對的,是俄羅斯的阿穆爾州(Amur Oblast)布拉戈維申斯克市(Blagoveshchensk),另有中文名稱「海蘭泡」。正如今天俄國的符拉迪沃斯托克(Vladivostok)中文叫海蔘威一樣,海蘭泡曾幾何時乃中華民族老祖宗留下來的土地,不過已經丟失給俄國了。

根據 1858 年大清與俄羅斯帝國之間簽訂的「璦琿條約」,黑龍江以北的領土割讓予俄國。「紐約時報」報道指,中國雖曾抗議這是「不平等條約」,官方卻未有提出這些失去的主權。

布市附近的山丘,現時立有一座青銅紀念雕像與東正教十字架,紀念哥薩克人保護這片曾屬於中國人的土地 —— 19 世紀中葉後,當地已為成俄國遠東地區的一部分。12​​0 年前,沙俄帝國的哥薩克部隊曾在阿穆爾河(即黑龍江)迫使大量中國居民游到對岸。歷史學家估計,當中有 3 至 9 千人被殺及淹死。

報道形容,俄中兩國向來沉浸於對國家的痛苦記憶中。但如此一來,1900 年在阿穆爾河發生的可怕事件,便成為一個棘手的問題 —— 兩個警戒西方的國家,現時有著緊密的經濟與政治聯繫,那這段家仇國恨,要如何面對?

身為中國專家的布拉戈維申斯克國立師範大學院長 Olga Zalesskaia 便直言:「我們俄羅斯需要他們中國,而他們也需要我們。既然現在彼此正在合作,翻開過去痛苦一頁,是沒有意義的。」該校的歷史系副教授 Andrey V. Druzyaka 則稱:「這裡沒有人記得當年的事情。」他雖然承認俄國部隊將人迫進河裡淹死是「可怕且可恥的錯誤」,但強調:「不應該沉溺於此,因為若打開這隻潘多拉盒子,只會引發不可收拾的歷史怨恨。」

阿穆爾地區的哥薩克人組織負責人 Aleksandr Tyurik 便指:「當時部隊只是驅趕進入當地的中國人,目的不是要殺人。在內憂外患的動蕩時局裡,他們想保護俄國邊界。」他又補充:「最好不要集中於過去,這對未來沒有任何幫助。」

不向今日的盟友計較往事,但對自己的國民又如何講述這段歷史?布市一家當地歷史與文化博物館的展覽中,對河上大量中國人喪生隻字不提,僅稱作「1900 年 6 至 7 月在阿穆爾河上發生的軍事事件」(military events on the Amur, June-July 1900)同時,大部分展覽空間因應 5 月 9 日慶祝衛國戰爭勝利 75 週年,紛紛改為展示俄羅斯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遭受的慘痛打擊。至於一河之隔的中國黑河市,當地一家博物館展出一幅巨大畫作,向來者展示 120 年前俄國人如何將中國人趕進河中。雖然如此,為免令友邦人民尷尬,該博物館並未對外國人開放。

研究這次事件的康涅狄格大學中國近代史學家 Victor Zatsepine 強調:「肯定發生過大屠殺。」他更認為事件並非俄羅斯傾向描述的悲劇意外,或戰爭兵荒馬亂的結果,而是出於當時沙俄在文化與種族優勢下,「有計劃地展示帝國力量」。

作為事件受害者的中國,何不公開要求道歉賠償?比照中國對內、外闡述事件的不同態度,Zatsepine 指:「中國在向內、對外呈現事件的方式大有不同。中共有竄改歷史(massaging memories)的習慣,旨在適應當前政治、外交及經濟需要。」要瞭解 Zatsepine 所指的「適應當前需要」,便要回到 1960 年代中蘇交惡時期導致邊境衝突(Sino-Soviet border conflict)。對於當時為敵人的蘇聯,中國將之宣傳成入侵者,古老仇恨亦浮上檯面,成為宣傳的一部分。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認蘇聯為「老大哥」時,幾乎不提這次事件。但當兩國關係在 1960 年代變得極為疏遠時,中共便委託研究人員,採訪大屠殺的倖存者,並譴責當年俄國人的所為。時移世易,隨著兩國關係有所改善,帶有敵意的說法又再淡化。1991 兩國簽署「中蘇國界東段協定」(1991 Sino-Soviet Border Agreement),以及近年來兩國領導人建立密切關係之下,歷史進一步變得模糊。

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塵封的歷史會否在某日重新成為血海深仇?用布市博物館策展人 Angelika Zvereva 的說法,則「歷史就是如此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