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皓昕:最後的情書 —— 在熟悉的城市裡創作,會顯得沒那麼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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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情書」電影劇照。

不僅僅是崇日,也不僅僅是心理作用。同一個大廚煮出來的菜,在中國吃,還是在日本吃,味道還真有不同。

作為第一批學習中文和開通微博的日本導演,岩井俊二的大中華傾向,其實在以前的作品也可見一二,例如「燕尾蝶」的許志安和九龍城寨,或是「花與愛麗絲」裡,蒼井優在公園拾獲一部中國人的手機。當岩井俊二在 2018 年終於去到中國,拍他第一部的華語電影「你好,之華」,找來陳可辛監製,周迅、秦昊、胡歌等實力大咖演出,華語觀眾們萬分期待,認為這個影響了整整一代文藝青年的小清新大神,終於能夠在不用配字幕也聽得懂的機會下,再一次感動他們。

然而,「你好,之華」當年的評價不特別好,儘管以一封情信、一段錯過了的學生愛戀作主軸的故事,其實算是集了岩井俊二的大成,粉絲們期許看見的手搖鏡頭、逆光朦朧、在圖書館裡偷看彼此的校服男女等岩井俊二式標記也依然存在。只是,把日本人的含蓄和細膩,硬生生地移植到中國大陸的遼寧省大連,始終有一種水土不服的違和感。當周迅朗讀著姐姐的遺書裡、小時候對於人生的寄語,用普通話說出那種彷彿只能由日語說出的朝日式對白,鍋裡煮出的除了文藝,也混雜著一股燒焦了的尷尬。

兩年後,岩井俊二把同一份劇本端回老家日本宮城縣,找來松隆子、福山雅治、廣瀨鈴、神木隆之介等再拍一遍,成為這部「最後的情書」。除了少部分的人設和分場順序,兩個劇本基本一致,在日本鄉郊的夏蟬和清涼瀑布襯托下,「最後」的整體分數還是比較高。

「最後的情書」電影劇照。

分別到底在哪?方方面面,是一種混合起來的化學作用。可能是松隆子羞澀稚拙的演繹方式,比周迅的傻傻人妻感覺來得更自然;可能是廣瀨鈴和森七菜在夜裡穿著夏服燒著煙花的輪廓,比張子楓與鄧恩熙在中國東北的寒冬裡穿著臃腫棉衣來得青春;也可能只是當你在新冠疫情下哪裡都去不了,透過大銀幕終於看見那個久違的日本,聽到小孩子用日語說著早安,或是在日式家居裡擦得明亮的地板上吃著西瓜看著庭園的日常畫面,讓你突然有一種嚮往的感覺。原來無論全球有多一體化,一百種米還是會養出一百種電影氣質,因為電影承載著的是鄉愁,而鄉愁也只會在一個特定的時空找到。

當然也不是一面倒,「你好,之華」也有略優之處,例如「最後」福山雅治的選角有點錯誤,他的油膩無法讓人相信他是一名癡心長情作家。相比下,中國版的秦昊雖然也戴上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長假髮,作為文藝片常客的他,氣質還是比較配搭。例如「你好,之華」的回憶片段裡,騎著單車的姐姐停下來拆下口罩的一瞬間,鏡頭始終環繞著她和男主角,更能拍出一種一見鍾情的感覺。而且「最後」出現過多的航拍畫面,略顯突兀,給人一種「反正誰玩航拍都差不多,你倒不如多給我一點『岩井畫面』吧」的缺失感。

電影中,福山雅治的油膩,令人無法讓人相信他是一名癡心長情作家;圖為劇照。

同樣是跟書信有關的故事,英文片名 Last Letter,跟「情書」只差了三個英文字,並不是刻意向自己致敬,更像一種闊別多年的重逢。畢竟岩井俊二特意找回了中山美穗和豐川悅司,飾演一對社會低層的潦倒男女,作為人生失敗者的他們,卻反過來嘲諷福山雅治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加入不了他們的傳奇故事。站在戲外看,岩井俊二似乎把自己舊日的成功和神話看得很輕,幽了自己一默。

神木隆之介和福山雅治飾演的年青和成年版作家乙坂鏡史郎,他的名字讓我一直想起小說家伊坂幸太郎。伊坂幸太郎居於宮城縣,卻比電影中的乙坂成功很多。回家上網一查,發現有日本觀眾果然問過類似問題,更疑問電影中由庵野秀明(也就是「新世紀福音戰士」原作)飾演的漫畫家岸邊野宗二郎,名字靈感是不是漫畫家山野辺りり。

伊坂幸太郎絕大部分的小說場景都設在他所居住的仙台市,當被人問及這點,伊坂給出了類似的回應:「反正都是吹牛,在自己最熟悉的城市裡吹,會比較有說服力,也顯得沒那麼心虛。」如此看來,為甚麼「最後的情書」比「你好,之華」好看,看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江皓昕,編劇,白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