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yashi:當戰爭的體驗成為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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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南韓光州的分享之家紀念公園、有關二戰時期日軍強行徵召慰安婦的雕像。「分享之家」(나눔의집)為南韓慰安婦收容機構。 圖片來源:Seung-il Ryu/NurPhoto via Getty Images

第二次世界大戰完結後的第 76 年,直接體驗戰爭的世代差不多都成為了史書上的句子,而閱讀的是孫輩、甚至曾孫輩。戰爭的問題也漸漸由「見證」移至「傳承」上。

成田龍一把戰後的論述變遷劃分為「體驗時代」(50-60 年代)、「證言時代」(70-80 年代)及「記憶時代」(90 年代後)。「體驗時代」建立了戰後論述的共同語言,「證言時代」開展了「戰後」的價值判斷和論述方式,「記憶時代」反思「戰後」論述的本身,重新思考「戰爭」有關的主題。

1990 年代的「記憶時代」不是單純的回顧,而是一直以來見證的清算與歷史修正主義的抬頭,其中最著名的例子要數吉田清治的虛假證詞風波。自由撰稿人吉田在 1980 年代開始,自稱在參加戰爭的時候,曾經聽從上級命令抓捕朝鮮女性,並強迫其成為慰安婦。在當時,他的證詞被視為日軍暴行的第一身資料,不斷被邀請到國內外演講,「朝日新聞」、「北海道新聞」等大型媒體也刊登了他的文稿,之後每當提起關於慰安婦的討論,都以吉田的證詞為依據。

然而,不久後有人發現吉田的說話充滿矛盾之處,說法亦經常變化不定,質疑的聲音漸漸出現。韓國「濟州新聞」到訪吉田聲稱抓捕慰安婦的村落調查,從居民口中發現其所謂「證詞」根本是子虛烏有。之後許多人調查文字紀錄,也發現他的個人經歷都是杜撰,由畢業學校、職務履歷到行軍經驗都由謊言堆砌而成。吉田當初辯稱自己是為了保護證詞中出現的人物及其家族,所以修改了部分時地,但被揭發愈多矛盾後,終於心知紙包不住火,在 1996 年承認自己的「見證」其實是虛構故事。

吉田事件影響的不僅是單一見證的失效,而是火燒連環船,連帶慰安婦、強制勞動,及至戰爭期間的一切日軍暴行都被重新清算。吉田事件成為了 1990 年代日本歷史修正主義的引爆點之一,也成為右翼團體否定戰爭罪行的其中一項證明。記憶與證言由「歷史的證明」變成「說法的展示」,歷史說法面對自我統一性的問題,記憶傳承也產生了龜裂。

福間良明認為,與其說戰後時代中發生的是「戰爭體驗的斷絕」,不如說是「戰爭體驗的風化」,言說漸漸脫歷史化,成為單純的表象,並融入商品經濟中。但他同時對化成媒體創作的歷史記憶抱有希望,認為透過流行文化與媒體社會的轉化,過去的記憶才會成為當下的體驗,或者是前往政治調和的方法。正如 Marianne Hirsch 提出的「後記憶」(Postmemory)概念,她指出無論多嚴重的創傷,以體驗為主軸的記憶也無法完全傳遞至下一代。當個人體驗轉化為社會文化記憶後,有關敘事只能透過想像和再構造,讓新世代重新體驗。所以傳遞過程必定是不完全,而且會創造出額外的意義。

戰後 76 年,在追求解構和去中心化的世界裡,除非鎖國兼實行言論管制,否則重建唯一的官方歷史是不可能的任務。如何創造新價值的同時,連絡散落在不同群體的記憶,成為了我們最大的課題。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