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議員佩劍是野蠻遺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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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繪海德公園週日風貌的版畫 The Entrance to Hyde Park on Sunday,Richard Phillips 繪,1804 年。 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英國國會的衣帽間,至今依然保留了懸掛佩劍的繩圈,此一傳統可以追溯到 11 世紀。

佩劍是非常重要的物件,今日議事廳裡,左右兩邊最前排之間的距離,是多少呢?很簡單,就是超過兩把佩劍加在一起的長度,換言之在過去,前排議員爭論、吵架,一旦面紅脖子粗,大概就有拔出寶劍的習慣,但是因為隔得遠,彼此的劍鋒根本接觸不到,便只好悻悻作罷。

後來發明了槍,而配槍和佩劍,道理是一樣的。1915 年國會內還建有一個 25 碼的靶場,專門讓議員平時訓練使用,目的是為了促進其「強烈的公民責任感」,但現在此處已經改成了游泳池。

掛劍的細節,引人無限遐思,可以想像,古代英國國會的議員,和中國朝廷上的士大夫,是完全兩種型格的人。今日烏克蘭、台灣、甚至日本的議員在國會裡公然打架,其實一點問題也沒有,這種公然的爭鬥,你來我往,憑自身的武力去捍衛立場,比起暗戳戳謀殺政變之類,其實也很公平。

17、18 世紀的時候,議員在咆哮公堂之後,常常以決鬥解決爭端,最近的地點就在海德公園。有時結果慘烈,譬如 1712 年 11 月 15 日發生的一場決鬥,是支持保守黨政府的 Duke of Hamilton 對決輝格黨的 Lord Mohun,同時參與的還包括這兩位貴族的副將。據說決鬥雙方像發狂的野獸,佩劍因憤怒的碰撞而發出響亮的聲音,甚至吸引了在公園外巡遊的散兵趕到現場。

發起決鬥的是 Mohun,此君素來以好勇鬥狠聞名,常常主動挑釁,曾有兩次被起訴謀殺。結果 Mohun 被佩劍穿胸,圍觀的人群這時才把他抬到附近的 cake house,原來那裡有外科醫生,但已經是返魂乏術。Hamilton 與他的副將也被告謀殺,最終公爵被判誤殺,副將逃往歐洲。

當然也有不那麼殘酷血腥,甚至有點兒戲的決鬥,譬如 1760 年代末一位 John Wilkes 議員,因為發言煽動,得罪人多,一名蘇格蘭的 Douglas 上尉便在咖啡館說他壞話,在場竟然有一個牧師為了捍衛 John Wilkes 的名譽,自把自為發起了決鬥,結果 Wilkes 議員便與牧師一起,深夜到達海德公園開戰,牧師一劍就把上尉的外套破開,這樣就保全了大家的名譽,勝利的一方遂揚長而去。

有意思的是,決鬥的傳統,在今日不少英國人眼中,也被視為來自諾曼征服時代的野蠻遺風,他們卻忘了:如果貴族不是有這樣的力量,和國王平起平坐,國王根本不會和他們坐下來商談,不會有大憲章,也根本不會有國會。至於當查理一世帶兵衝入國會,其他貴族立即成立國會軍,和國王對抗這種事,更是想也不要想。

這種對等的武力,不但不是野蠻,更是議會民主的開端。反觀中國朝廷,所有的武力盡歸一人,士大夫都是匍匐在皇帝腳下的奴僕;而所謂的武將,在議政的地位上,更是低人一等,不但受皇帝猜忌,還要遭文官排擠。古代皇權社會引以為傲的文官制度,表面上看似溫文,實情無比殘酷,不但先要通過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科舉選拔,當官之後一切仰賴皇帝鼻息,只能瘋狂鑽研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官場求生術,到了明朝,士大夫但凡一句話說得皇帝不高興,還會被太監拖下去打屁股。

突然想起 90 年代一齣科幻動作喜劇「越空狂龍」(Demolition Man),劇中的反派都穿著魔幻風格的東方式寬袍大袖,談吐溫文爾雅,舉止高貴得體,但是這群「人上人」管治爛透,除了他們得享最優渥的生活,其他人都生活在地底,不見天日。以前只當是笑話看,賣點當然是兩個主角的打鬥比拚,其實戲中最有深意的,就是這一筆,但是混在荷里活公式那一鍋熱鬧的 hotchpotch 裡面,當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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