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懂 Drive My Car,先讀「凡尼亞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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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倫敦雜耍劇院(Vaudeville Theatre)上演的「凡尼亞舅舅」。 圖片來源:robbie jack/Corbis via Getty Images

去年奪得多個國際大獎的日本電影 Drive My Car,改編自村上春樹作品,原著小說在映後再次暢銷,不少人卻忽略戲中反覆出現的劇中之劇「凡尼亞舅舅」(Uncle Vanya)。這部俄國劇作家契訶夫(Anton Chekhov)四大經典之一,所說的是甚麼故事?憑甚麼成為俄羅斯文學經典?

故事發生在沙俄時代,村夫主角凡尼亞在家姐離世後,與母親瑪麗亞(Maria)和亡姊之女索妮亞(Sonya)共同打理鄉間莊園,資助任職大學教授的姐夫在城市過優渥生活。凡尼亞向來崇拜姐夫學識,到姐夫退休回到莊園,他才發現姐夫不過是欺世盜名的庸才,卻贏得年輕貌美的第二任妻子伊蓮娜(Yelena),加上醫生阿斯特洛夫(Astrov)和地主切列金(Telegin)拜訪莊園,觸發連串鄉間生活瑣事,帶出角色矛盾與內心衝突。

台灣逗點文創結社最新出版的「凡尼亞舅舅」中文譯本封面。

1899 年 10 月,後來的戲劇理論大師史坦尼斯拉夫斯基(Konstantin Stanislavski),於莫斯科藝術劇院為「凡尼亞舅舅」首演執導,更粉墨飾演醫生阿斯特洛夫,奠定這齣戲劇的經典地位。但契訶夫傳記作家 Rosamund Bartlett 提醒,原來在莫斯科「首演」前 2 年,作品先在偏遠省會頓河畔羅斯托夫(Rostov-on-Don)上演,著名文學家高爾基(Maxim Gorky)在當地觀賞過後,曾經寫信給契訶夫,稱看得眼泛淚光。

正如副標題把這齣劇概括為「四幕鄉村生活場景」,選擇在地方省會上演,與契訶夫背景有莫大關連,他成長的城鎮塔甘羅格(Taganrog)就在附近,毗鄰今日受戰火摧殘的烏克蘭東部。契訶夫家族曾為農奴,直到祖父透過自我贖身才換取自由,其父親卻在當地經營商店落得破產下場,帶同其母親落魄移居莫斯科。

這些閱歷,使契訶夫親身體會到俄羅斯鄉間生活的絕望,他之前創作過多個農村背景的故事,大多講述寂寂無聞的小人物,如何不明不白地遭逢不公正的命運。「凡尼亞舅舅」 多少延續了這個主題,與陳腔濫調的俄羅斯戲劇不同,一開始就讓地方觀眾看到自己的影子。1945 年英國「觀察家報」(The Observer)劇評便曾經形容,凡尼亞是俄羅斯眾生相的代表、是那種不起眼的凡夫俗子 ——「虛耗精力和機遇,卻發現自己已年近 50,沒有人愛、無所事事、沒有成就」。

全劇角色總是憤世嫉俗、滿腹牢騷,但缺乏改變命運的能動性(agency)。凡尼亞不斷嘲弄所有改變的可能,正如他譏諷母親行將就木,「還陷在那些充滿智慧的書堆找尋新生活的曙光」;劇中教授虛有其表,象徵知識帶來進步並不可能;醫生以為可造福後世,結果對理想喪失熱情,終日借酒消愁。劇中世界死氣沉沉,絕望得讓人窒息,正如醫生在第一幕所說:

生活本身就是枯燥無味、無聊、一團糟⋯⋯ 我就這樣被生活吞噬。周遭只有怪人、全是怪人。持續跟他們生活過兩、三年就會慢慢失去自我,不知不覺,也變成怪人。避無可避的結局。

這種氛圍恰恰與世紀末沙俄的社會氣氛契合,社會經歷長年改革失敗,還換來連場血腥鎮壓,不少人都被無力感壓垮,乃至虛無主義盛行,與劇中角色苦苦掙扎卻徒勞無功的狀態呼應。契訶夫所捕捉到的時代脈搏,也許就是「凡尼亞舅舅」在莫斯科載譽加場的原因;因價值空洞而衍生的焦慮與無力感,亦是現代社會常見的精神面貌,或許正是 Drive My Car 角色能夠與之隔空對話的原因。

諷刺的是,今年「凡尼亞舅舅」再度登上國際新聞,原因竟是麥當勞撤出俄羅斯後,以「凡尼亞舅舅」為名的山寨品牌趁勢崛起。不知道這項命名背後,是否建基對劇本不一樣的解讀,抑或純粹消費其作為俄國文化象徵的超然地位,但這種粗暴挪用卻令「凡尼亞舅舅」以另一種形式,繼續見證俄羅斯民族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