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一間教科書公司出題,要求學生閱讀文字材料答題。
文字材料如下:
「紅樓夢」中榮府的管家周瑞去域外採辦貨物,染上了瘟疫,這種瘟疫通過飛沫傳染,人傳人的速度很快,周瑞家的也很快受感染了,而且是在她給大觀園中的許多人送完物品之後,才發現染病。於是,大觀園中的眾人都成了病毒的「密切接觸者」,為了阻擊疫情,榮府要成立抗疫小組,大觀園中的居住者們也都要單獨隔離起來,這些主人之間只能有丫鬟去給他們相互送信聯絡。
學生需要作答的題目有 3 條:
- 誰適合擔任抗疫小組組長?理由是甚麼?
- 大觀園各個主人之中,誰染病的機會最大,誰最小?
- 在隔離期間,眾人可以有甚麼活動來打發時間?
先旨聲明,以上題目絕非本人杜撰,也不是網絡流傳的「惡搞」。
其次,我佩服出題的人,可說是頗有想像力以及,a very wicked sense of humour,在中文教科書中,這道題顯得相當有趣味。
不過,這道題本身的内容,有許多值得玩味的細節,如果可以開放式作答,對學生而言不失爲一個發揮的機會。
其實不必假設,「紅樓夢」的時代肯定也有瘟疫,事實上原著之中寫了一齣「茉莉粉替去薔薇硝」,就可能是一種花粉症,其中不少女孩子需要借藥膏搽臉,結果有沒有治好,並不重要。
中國古人相信生死有命,加上醫學和醫療極端匱乏,如果真的爆發傳染病,根本不會有甚麼抗疫的觀念,死就死了,人命一向輕賤如泥,不要說甚麼周瑞和他老婆這等僕人,即使秦可卿、林黛玉、王熙鳳,美貌才智無一不缺,有的更獲作者盛讚「神仙一樣的妹妹」,不也是年紀輕輕就死掉了?這是中國社會的常態。
因此,如果管家周瑞辦貨回府,染上瘟疫,根本不會是值得一提的事。如果府裏沒有甚麼緊急的事情,或者老爺太太比較仁慈,應該會讓他休息養病,就像原著之中提到對待其他僕人丫鬟那樣。
而根據現有的統計數據,新冠肺炎的病人,通常休息一星期就能完全康復,周瑞和他的老婆,根據其生活習慣和「做慣粗活」的體質,應該不會像公子小姐般嬌生慣養,稍事休養幾日應無大礙。我可以斷定, 無論甚麼情況,賈府的老爺,或者老爺的主子(也就是皇帝),都不會以「保障人民生命安全」為理由,也不會有人認為需要成立「抗疫小組」。
但是魔鬼在細節裡,為何染病的是大觀園各處的「主人」?即一群未嫁的小姐、寡居的李紈,再加上賈寶玉。為甚麼她們成了密切接觸者,必須單獨隔離?她們的丫鬟卻可以繼續走動,為她們送信聯絡,照常辦理生活用品 —— 這不是很奇怪嗎?
正如今日中國遍地,普通居民全都是說封就封。即使半夜轉運,也要被迫坐上旅遊巴直至撞車死亡,可是總有一些人可以免於所有隔離措施,穿上白色防護服,到處如入無人之境,這是怎麼回事呢?
出題的人,是不是也想為大觀園這個小世界,指引一下顛覆管治秩序的方向?以疫情和隔離為理由,使權力由此轉移到丫鬟和小廝手中,藉此控制太太、小姐、公子的日常生活所需,包括傳遞各種各樣真真假假的消息。這樣一來,整個大觀園當家作主的,就不再是賈母、王夫人等了。
可是,在奪權之前,誰能下令將太太和小姐們單獨隔離起來呢?探春、寶釵、黛玉等人難道會束手坐等?何況她們與自己的丫鬟,大多情如姐妹,如此粗暴的隔離政策以及奪權方式,我認為,在大觀園這樣的社會裡,沒有甚麼可能發生。即使賈府後來倒了台,但取而代之的,也不會是賈府的管家、小廝、車夫或佃農。
再者,大觀園地方寬敞,空氣清新,如詩如畫,平均兩三人住幾千尺大屋,甚麼瀟湘館、蘅蕪苑等住所之間,或者堆砌假山,或有泥牆阻隔,連望都望不見,會有必要隔離嗎?
這道題最反智之處,是要學生判斷誰中招的機會最高和最低。我不是很相信,「紅樓夢」的讀者對管家的老婆「周瑞家的」會格外留意或產生興趣。在大觀園之中,究竟誰與周瑞家的關係最密切,是她在送交物品過程中,逗留超過 2 個小時的「最密切接觸者」?
縱觀整部「紅樓夢」,作者對周瑞家的著墨最多之處,是在王熙鳳接待劉姥姥的時候,但那時候還沒有建大觀園。學生如果要判斷誰最容易中招,就必須知道這個管家婆與黛玉、寶釵、探春、李紈等人的私交到底如何 —— 而作者本人,對此也毫無一絲興趣。
最後,以我對「紅樓夢」的理解,大觀園的眾人,無論有沒有疫情,他們打發時間的活動無非是吃飯、喝酒、作詩、聽戲。「紅樓夢」的時代,雖然是皇權專制,民智未開,生產力低下,文盲佔絕大多數,但是大觀園的生活應該是大致平靜,絕對不會被「抗疫」這種反智的事情禍害,直至老爺失勢,賈府被抄家為止,那麼,大觀園裏的住客,即使是死也落個明白,不至於做個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