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立棠
旅居倫敦的博士生
克羅地亞時隔 4 年後，再次殺入世界盃 4 強，最終以 0 比 3 不敵阿根廷出局。無論克羅地亞出線抑或是出局，我早就決定要寫這篇文章。
2014 年的世界盃，當屆的克羅地亞被視為重點黑馬，中場大腦摩迪、拉傑迪風華正茂，前鋒有文素基治、伊度亞度達施華，後防有薩克達傳奇隊長施拿。可是，那年分組賽最後一場對墨西哥的生死戰，70 分鐘後突然兵敗如山倒，黯然出局。
不過，那年克羅地亞最吸引我注意的，不是場內，而是場外。那年，當時香港依然網台林立，百家爭鳴，仍然講愛與和平能穿透坦克。有一天，聽到 Ragazine 的「足球頻道」，由傑斯做主持，本來以為是講克羅地亞的戰力分析，但嘉賓、知名網絡球迷太宰二，卻把整段克羅地亞的民族苦難史娓娓道來。那是我聽過最精彩的足球政治課，原來足球可以很簡單，但亦都有血有肉。
自此，克羅地亞的名字一直在我心中揮之不去。後來 2016 年的歐國杯，克羅地亞對捷克的分組賽，當時克羅地亞形勢大好，但在比賽末段，球迷卻擲煙花入球場抗議，最終慘被追和。當時華文媒體一面倒揶揄自家球迷累事，但後來知道當地足總貪腐問題嚴重，克羅地亞球迷唯有出此下策，向全世界控訴。我把事情告訴了當時在「蘋果日報」工作的朋友，很快就撰文一篇講出內情。
2018 年 7 月 11 日，克羅地亞與英格蘭的世界盃 4 強戰的前夕，到大圍和大學摯友喝酒，回家後寫了這樣一大段的 Facebook Status：
「這次世盃可能是克羅地亞黃金一代最後一次大賽。90 年代初，前南斯拉夫爆發多場戰爭，克羅地亞、波斯尼亞地區戰雲密佈，一場場種族滅絕屠殺，流離失所者眾。
80 後出身的摩迪、文素基治、哥魯卡，除了是克羅地亞黃金一代，也是一批獨立戰爭中成長的小孩，很多人小時候都曾經是難民，能夠生存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就，何況踢球踢得名成利就。
摩迪 6 歲時，爺爺遇害，他跟父母四處走難，三餐不繼，小時候在停車場自己踢球踢一整天，大個一點到夏德試腳，又因為身型太矮小瘦弱而被拒絕。後來他憑後天努力，踢到熱刺，再踢到皇馬，贏了 4 屆歐聯冠軍。
克羅地亞人口 400 萬，命運自主 27 年，20 年內第 2 度入世界盃 4 強，很希望黃金一代有好的結局，他們也應是最後一批擁有深刻戰爭記憶的克羅地亞球員，年輕幾年的高華錫、維沙積高對戰爭的經歷也應該較模糊了，這應該是幸福的事。
無論結果如何，克羅地亞入到 4 強，已是好成績，在我心中他們是最強的。」
在今年世界盃 4 強前，太宰二到網媒「體嘢」接受訪問，不過這一年，Ragazine 已經結業了，當年的主持傑斯曾因為「串謀意圖煽動及洗黑錢」而入獄，到 11 月才重獲自由。2016 年仗義幫忙的朋友，在寫完那篇文章的 2 個月後，有一晚回到中大，然後離開了人世，他曾經任職的「蘋果日報」也倒閉了，那一篇文章也自然在網絡世界，不在塵世間留有一點痕跡。
在 2018 年的我應該也沒有想過，4 年後自己會身處英國，再也不能在大圍的燒烤店和友人喝啤酒。現在已經回不了 2018 年，或者亦都不需要回到。
克羅地亞從前是南斯拉夫共產政權一部分，南斯拉夫有「歐洲巴西」的美譽，但最厲害不過打進 4 強。克羅地亞用了 31 年歷史，7 屆世界盃，就至少取得了一亞兩季的佳績。克羅地亞足球之所以發達，答案就在於球員心口的標誌，腳下的自由土壤，還有背後的民族苦難。
如果蘇加、波班是克羅地亞黃金一代，摩迪、文迪蘇傑、拉傑迪是黃金二代，我相信克羅地亞仍然會有黃金三代、四代…… 我也相信香港會有一天遇到自己的黃金時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