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當革命像是發了一場高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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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 年代的嬉皮士
1960 年代的嬉皮士

古巴的卡斯特羅歸天,這個名字從我小時候起就已經是電視新聞的主角。歐洲、加拿大、包括美國的政要似乎都為他的死感到十分痛惜——似乎世上從此少了一位巨人,徒剩一個由矮人統治的世界。

這些懷念卡斯特羅的人,可能是因為懷念他們成長的 60 年代。60 年代整個世界都像是得了一場高燒——如果對比第二次世界大戰像動了一場大手術只剩半條命的話,莫名其妙捲進了一場革命風暴,有如陷入狂歡的高潮,學生運動像接力賽一樣貫穿北半球,美國正是這場狂熱的源頭。

60 年代初,美國總人口中有一半在 30 歲以下,這其中更有 40% 是 17 歲以下的人,這時的美國完全進入年輕人統治的時期,整個社會都在縱容年輕人的成長:學生在學校裡擁有選擇權,即使他們不知道該選擇甚麼,師生地位平等;家中沒有家長,所有決定都經「民主」投票通過;社區制定青少年行為準則,因為父母的權威蕩然無存,電視劇普遍將父親塑造成可憐蟲,學者 David Riesman 曾如此形容:「正如農民家裡有山羊、母雞或其他動物,美國兒童也好像家中的寵物一樣,客人少不免會遭到兒童的騷擾,而家長從不約束他們。」

青少年消費力強勁,他們不再像父母那樣儲蓄,甚麼「新人類」、「當下的一代」、「百事可樂的一代」之類廣告詞迅速流傳,雜誌、電影、音樂,以及 Andy Worhol 的假髮和金寶湯那樣的藝術,都以年輕人口味為主導。「性解放」隨之到來,在報攤的架子上,紐約時報被放在三排色情雜誌的後面;電影裡露骨的畫面愈來愈常見,典型的例子竟然是電影「哲古華拉傳」。到了 1966 年,LSD 已經是家喻戶曉的毒品,即使深山隱士也聽說過 LSD 產生的幻遊,像披頭四的 Yellow Submarine 隱喻的那樣。除了酗酒、吸毒、濫交之外,年輕人最喜歡的活動還包括「打砸搶」,純粹是因為好玩。

「革命」無所不包:性自由、婦權、服裝、歌舞、毒品,年輕人活得十分亢奮。在大學校園裡,左派、顛覆者、激進份子,都變成了榮耀和美稱。學生通常來自中產階級自由派的家庭,父母經歷過麥卡錫時代,導致反叛情緒的憤起反抗政府和權威,產生了「新左派」,他們最崇拜的三巨頭是 3M:馬克思、毛澤東和馬爾庫塞;並相信陰謀論,認為政府官員就是一群老千,既有的體制是由一群權力精英在幕後操控的一個局。

除了新左派,還有規模更大的嬉皮士運動,他們跟中國的紅衛兵有驚人的相似之處,都主張「反文化」,1967 年復活節有 1 萬人聚集在紐約中央公園玩耍,另一邊,三藩市約有 1.5 萬人離開校園,離家出走,與中國文革時的串連十分相似。嬉皮士的末路不是因為新左派「革命」失敗,而是遭到窮人的抵制:黑人、猶太人、波多黎各人,來自意大利和烏克蘭的移民,正在為進入中產階級奮鬥,眼見這些大好青年賤視自己既有的身份,都憤憤不平。

歷史會輪迴嗎?我們眼前又爆發了一場世代之爭,但有趣的是,這一次發動革命的不是年輕人,而是被他們唾棄的那些人,到底誰的革命力量會更強大,影響會更深?可能也要幾十年以後才知道。但蘇格拉底曾說過,「現在的孩子喜歡縱情享樂,特立獨行,藐視權威,不尊重長者,非常霸道」——兩千年前就是如此,一點不必大驚小怪,但他來不及回答的是,這些「孩子」長大之後的希臘、羅馬得了甚麼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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