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小熊柏靈頓和那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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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稱為 “Evacuees” 的等待撤離的兒童

小熊柏靈頓(Paddington bear)的作者 Michael Bond 本月 27 日去世,終年 91,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年少歲月啟發他創作了小熊。

那時候烽火連天,警報長鳴,政府下令城市的兒童全部撤離,到鄉間避難,5 歲以下可由母親陪伴,5 歲以上只能隻身出發,一時間各地車站都瀰漫著離別的哀愁,小孩望向月台,不解父母為何眼有淚光,真是「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小熊柏靈頓穿著和蒙哥馬利元帥一樣的大衣,領子上別著一張紙條:「請好好照顧這頭熊,謝謝。」(Please look after this bear. Thank you.)其實就是當年那些兒童的模樣:他們懷抱著心愛的玩具,穿上最體面的衣服,提著小皮箱,皮鞋都擦得發亮,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不慌不忙排隊上車。他們的父母也都給鄉間的村民寫過類似的信,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好心人妥善的照顧。奇蹟般地(或者說在當時是理所當然地),這些囑託和懇求都沒有被辜負。

小熊的性格主要來自邦先生的父親。作者曾說,父親是他生平所見最溫和有禮的人,但內心堅定,從不慌亂失神,從不疏忽禮節,在鄉間路上騎單車送貨,即使捲起了褲腳,依然堅持戴上帽子——萬一遇上甚麼人他便能脫帽致意,結果他向女士打招呼的時候果然失去平衡,從車上摔了下來,和小熊柏靈頓一樣笨拙。喪偶後老父一度搬去和作者夫婦同住,在兒子面前還是保持一貫彬彬有禮的風度,每天吃早餐的時候都說「這雞蛋煮得真好」,邦先生有時覺得厭煩,「為甚麼你從不發脾氣,從不挑剔?」當然,父親沒有理會他。

小熊的名字取自倫敦最繁忙的火車站之一 Paddington,喜歡推理小說的人一定不會感到陌生:福爾摩斯去達特摩爾訪查巴斯克維爾的獵犬,跳上的士(馬車)便說去 Paddington 車站;馬普小姐有一個著名謎案叫 “4:50 From Paddington”;同樣是維多利亞時代虛構的偵探 Dr. Priestley,也破過一宗 “Paddington Mystery”。導致我對柏靈頓車站的印象,從未走出過維多利亞時代的迷霧,總覺得罪犯和偵探隨時都會從月台遠處走來。

可能是因為 Paddington 車站是英格蘭西北線的樞紐,連接溫莎、牛津、巴斯、布萊切利園等等,以及邦先生的故鄉雷丁。一路上經過許多鄉村大宅,在舊小說中是再好不過的背景,也是英國文化精髓所在。

邦先生一輩子小心照顧他的小熊,不太樂衷在商業上發揚光大,但最終還是同意讓一對做小生意的夫婦設計了穿藍色呢子大衣,再加上一對紅色威靈頓靴的玩具熊,從此風行全球。這對夫婦將他們製作的第一個玩具熊送給了兒子,他就是日後的毒舌名嘴和幽默作家 Jeremy Clarkson。正是這頭玩具熊為 Jeremy 支付了上公學的高額學費。

到了今天,車站已經十分現代化,來往的人行色匆匆,髒亂和喧鬧帶走了最後一絲古雅氣息,想像在車站一角發現這頭還曉得脫帽致意的小熊,會覺得格格不入吧。

有人說,小熊的身世設在秘魯,飄洋過海來到倫敦,流露出作者希望英國文化能接納外來人的用意——過度的政治影射實在是令人倒胃口,我也可以說這是作者希望外來人能融入英國傳統,用良好的禮儀、教養,鎮靜沉著的氣度,共同維護小熊身上的外套、雨靴,還有那隻舊皮箱所象徵的一切,教所有已經順應時代而變色的人自省——從遠方的小熊身上看到故園的影子,你不羞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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