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小王子和他破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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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世所繪的路易十七。 圖片來源:Jean-Baptiste Greuze, The science of eugenics and sex life, the regeneration of the human race(1914)/ Internet Archive Book Images

上次說過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家慘死和真假公主之案,其實法國大革命時,也有很多人一廂情願希望路易十六和瑪麗王后的小王子能夠逃出生天。

這位小王子路易·夏爾(Louis-Charles)是路易十六的次子,長子早夭,所以他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保皇黨奉為「路易十七」,當然他從未正式繼位。

1792 年 8 月 13 日小王子隨父母、姐姐一起被關入「聖殿塔」監獄(Tour du Temple),年僅 7 歲。半年後父親就上了斷頭台,一年後母親被轉移到巴黎聖母院附近的「古監獄」(La Conciergerie),接受革命法庭的審判,其中包括指控她和小夏爾亂倫之罪,瑪麗王后本來已經萬念俱灰,一概認了,唯獨這個「罪名」令她爆發出最後的一股悲憤,要在座所有母親給說句天地良心的話。後來發生的事就眾所周知了。

圖片來源:Elisabeth-Louise Vigée-Lebrun/wahooart

在這種大悲劇裡,很難判斷哪件事更悲慘:指控王后亂倫的「證詞」正是小王子本人和他的姐姐,革命必先滅絕人倫天理,一直是一脈相承的傳統。小王子說出這種話,當然是屈打成招,他年紀太小,很有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說的是甚麼事。

有關他在獄中到底遭了甚麼罪,並無確論:他姐姐說經常聽見弟弟哭泣尖叫,想必是遭到虐打 —— 這有可能是保皇黨的一面之詞;但衛生差、飲食差、疏忽照顧是可以肯定的,何況恐懼、悲傷、憂心、思念父母的精神摧折?3 年後他因傷寒死於獄中,由於身有疥瘡,淋巴結腫脹而死狀淒慘。

主管屍體解剖的醫生 Philippe-Jean Pelletan 發現小王子全身傷痕纍纍,孰為不忍,由於中世紀有保留王室成員心臟的傳統,於是他將王子的心臟用酒精防腐處理,偷運了出來。王子的屍體則埋在一個公墓裡,沒有留下任何記號。

1815 年波旁王朝復辟,Pelletan 醫生將心臟交給王子的叔叔路易十八,此時心臟已經全部乾枯,但對方說甚麼也不肯相信夏爾已死,拒絕接收,醫生只得再轉交給巴黎大主教。

正是在這期間,民間謠言四起,都說王子未死,或是有人智勇雙全出手搭救,或是監獄看守手下留情,總之他活了下來,結果跳出來冒認的人多達上百,直到上世紀末有了 DNA 測試,這些傳說謠言全部戳穿,才叫做徹底死心。

我猜這些謠傳也是一點良心發現,很多人希望在最高壓的「恐怖統治」期間,還能有好心人,還能做點好事,但現實總是事與願違。

小王子的心臟幾經波折,將近兩百年後,1975 年才回到巴黎,經過 3 次 DNA 測試,最終確認真身,並於 2004 年正式安葬於歷任法國國王長眠的聖但尼聖殿(Basilique de Saint-Denis),終於回到他父母的身邊。

千萬不要以為革命的時候還保得住人性,人性沒有那麼高尚,更經不起考驗,不要高估任何人包括自己。革命要的是英雄,不需要好人,好人也做不了甚麼好事,最多只能偷偷保存一顆小小的心。

但小王子的心早就死了,從他指控母親的那一刻起,傳說他作完供之後就狀如聾啞,幾乎沒有再開過口說話。後來歷屆法國政府,好像也沒有(或者不知道)為這個孩子說些甚麼。這只是大革命大時代的一個小尾巴,但這種細節往往沒有辦法粉飾,殘酷地暴露著,騙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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