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世紀」寫道,神按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了人。自此,人類曉得與神有著不可拉近的距離。
然而,在人類對造物主的崇拜和畏懼之中,漸漸萌生出模仿的野心。如果神當真按照自己創造出人類,人類亦應該擁有創造生命的力量。在 200 年前,隨著電光劈下,人神之隔出現了灰色地帶 —— 儘管只是一場越界的想像。被後世譽為科幻小說之母的瑪麗雪萊(Mary Shelley)於 1818 年出版了她的第一本小說:「弗蘭肯斯坦,或現代的普羅米修斯(Frankenstein, or the Modern Prometheus)」,又譯「科學怪人」。而書中描述在禁忌實驗下誕生的科學怪人,則被視為人造人的鼻祖,是人類模仿神明力量創造出來的第一個生命。
在 2018 年,科幻小說的平行世界裡,生命力永無窮盡的「科學怪人」剛好 200 歲。
雖是虛構作品中的空想實驗,科學怪人在人類文明的角度卻深遠地影響後世,它意味著科學力量戰勝了造物主,並推翻了宗教信仰上神的全能不可侵犯。神並非高高在上,因為人類與神的地位對等,也能夠創造生命,扮演神的角色。不過,對瑪麗雪萊來說,形如行屍走肉的科學怪人,卻源於她作為母親的愛。筆下這個醜陋的角色,是她藉著文學和創作的自我癒傷過程。據說,科學怪人誕生於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其時瑪麗雪萊及其丈夫還有拜倫勳爵(Lord Byron)在日內瓦湖畔的房子正談及一些自然哲學和進化論的話題,跟小說中的描述相當一致,這怪物就是隨著雷電閃爍而燃起了生命,被瑪麗雪萊創造出來。
瑪麗雪萊顯然借用了當時一些最新的科學見解,即 18 世紀末電流學專家 Luigi Galvani 和 Alessandro Volta 憑著對生物電和神經系統的實驗,證明了生物肌肉能夠活動是由神經系統帶出電流所致。將理論反轉操作,便成為以電流賦予科學怪人生命的起源之說。一個天馬行空的聯想,卻由此連結了人類科學與創造力量。不過,瑪麗雪萊之所以有此構想,極可能是因為她受到女兒剛出生不久便夭折的沉重打擊。目睹女兒的屍體令她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都陷入抑鬱之中,據說她曾經在夢中見到死去的女兒在熊熊烈火包圍中再次復活,而這跟科學怪人在小說中誕生的場景不謀而合。
瑪麗雪萊創作這個故事,並非試圖證實人類擁有造物主的天賦,相反地,弗蘭肯斯坦所創造的怪物,下場是悲慘的,無法終結生命的同時像怪物一樣存活於世,長生不死飽受無盡孤單。瑪麗雪萊其實是想藉著這個故事,說服自己相信科學力量總有限制,當人類越界犯禁,最終只會誕下失敗品。它並非真正擁有生命的人類或物種,而是一個非人非神的幻影。虛構世界的永生悲劇,讓她心靈得以釋懷,放下奢望女兒能復活的念頭。
轉眼掠過 200 年,與「科學怪人」一書誕生的時代相比,現實世界的科學水平已有極大跨進,如今最新的科學研究,距離人類創造生命的奇蹟時刻,或在電力學、數碼科技、基因工程等眾多層面上都更為接近了。不過,讓人類跨越死亡的可能性,其實並沒有增加過,只是在延長肉體壽命上出現很多突破。例如近年廣受討論的基因修改技術 CRISPR,或能讓人類重新編寫基因,根治致命疾病。而科幻小說的構思亦不再是空想之談,如今確實窺見了實現的曙光,像透過基因操控來生產複製人,或透過「大腦儲存(Brain Dump)」的方式將人類的思考數據化,像軟件程式一樣儲存到機器之中,讓人類割離死去的肉體,以更純粹的姿態得到永生。承接瑪麗雪萊在 200 年前對科學怪人的想像,當下的超人類主義者(Transhumanists)同樣深信,科學力量終有一日能夠趕上造物主的境界。
著名 Google 工程學者兼發明家 Ray Kurzweil 多年來都對人類未來科技信心十足,曾在紀錄片 Transcendent Man 預測,人類在 2045 年將出現「科學奇異點(Singularity)」,屆時人工智能將會取代人類,亦意味著人類將創造出新的物種取代自己。一個屬於弗蘭肯斯坦的時代,或在數十年內降臨人間。當然,這是根據人類過往科學發展的速度所作出的推斷,未來的科學突破並非能夠機械化計算。
唯一知道的是,有關弗蘭肯斯坦的經典故事仍會在後世不斷重寫和改寫。儘管瑪麗雪萊打消了讓死者復生的執念,往後無數科幻小說以至電影都追隨著這空想實驗的軌跡,寫出大量奇幻作品,延續這場人類與神的較量。
荷里活影圈的科學怪人頭號粉絲 Guillermo del Toro,剛好趕及在 200 周年上映久違多年的新作「忘形水(The Shape of Water)」。捧走金球獎座的淒美愛情背後,卻是再一次對「聖經」原典的質疑。水是萬物生命之源,水無形,造物之神又是甚麼形?
神按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了人。導演借電影反問,誰人能知道真正的神長成甚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