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的腐敗:改編「我的奮鬥」也成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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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寫「惡搞論文」的三人組,左起:James A. Lindsay、Peter Boghossian 和 Helen Pluckrose。 圖片來源:MikeNayna/Helen Pluckrose/Twitter

「華爾街日報」文章指出,媒體造假的趨勢也蔓延到學術界。今年 5 月,一本名為「性別、地方和文化(Gender, Place and Culture)」的「女性地理學(feminist geography)」學術月刊在網上發表一篇論文,引起了「華爾街日報」評論員 Jillian Kay Melchior 的關注

論文作者署名 Helen Wilson,具女性主義研究的博士學位,聲稱以超過一年的時間在全美多個城市的狗公園觀察犬類的交配狀況,雖然「以人類為中心的框架」很難就動物的意願作評論,卻依然得出狗公園是培養犬類「強姦文化」的發源地,並且提出「要關注狗隻因性別不同而遭到的不同待遇以及所表現出來的奇怪行為,以及狗公園裡對雌性狗隻所強加的慢性的、長遠的強姦危機」。

但是這位作者的名字在今年 7 月一篇刊於網站「校園改革(Campus Reform)」的文章中出現,文中指出,Helen Wilson 的學位不知從何而來,沒有一家大學能給予確認,甚為憂慮。

「華爾街日報」致函查詢,聯繫到這篇論文的真實作者之一,本身是數學博士的 James Lindsay。他承認,「性別,地方和文化」這本期刊被騙了。

另外還有十幾本著名期刊都曾接受他的假論文,通常與他合作撰寫的,有波特蘭州立大學助理哲學教授 Peter Boghossian,以及身在倫敦的英國文學和歷史學者 Helen Pluckrose。

這個專門撰寫惡搞論文的三人組自稱「左傾自由主義者」,他們不滿學術界充斥著「牢騷研究(grievance studies)」正在侵蝕科學;並認為美國知識界的某些領域已經腐化,但凡有人質疑那些專門研究身份、特權、壓迫的「學術」,就被貶斥為「偏見」。

從 2017 年 8 月起,該三人組完成了 20 篇惡搞論文,用不同的筆名向一些由同行評審的學術期刊投稿。共有 7 篇論文獲接受,4 篇已獲發表。

早在 1996 年,杜克大學的傳媒期刊 Social Text 就曾發表過惡搞論文,作者是紐約大學的數學物理學家 Alan Sokal。事後他並沒有受懲,他表示自己很清楚這樣做所涉及的道德問題,因為專業團體的運作有賴於信任,欺騙和惡搞必然會損及制度上的信任。但是他的目的是為了批評學術界的「次文化」:學術界總是無視或者蔑視來自外界的理性批評。

該如何揭穿國王沒有穿衣服的真相?最有效的莫過於諷刺,如果學術界因此而被打擊,也是自作自受。

Lindsay 和他的兩位同伴為自己的行為辯護,聲稱並不是為了惡搞,而是為了揭露學術界的問題,只得「以身犯禁」,別無其他途徑。Lindsay 解釋,他們通常是提出荒誕的內容以及道德上流行的政治概念,通過合法的學術研究包裝發表,同時引用真實的論文和研究,來支撐惡搞的論點。

今年 4 月,他們在一本研究肥胖的期刊上發表惡搞論文,聲稱健身是「脂肪排除法(fat-exclusionary)」 ,並提議建立新的概念類型:名為「肥胖健身(fat bodybuilding)」的不排除脂肪(fat-inclusive)的健身方式。

該期刊的編輯 Esther Rothblum 稱,這篇論文通過了同行評審,作者也遞交了版權證明文件,看得出作者在有關議題上作出深入研究。這是一個十分有趣的議題,探討了體重和健身的關係,當她得知是惡搞的時候,十分驚訝,決定從網站上移除這篇論文。

Lindsay 還使用電腦數據運算,稍加編輯,完成一篇有關女性主義者靈修月會以及六首詩歌的論文,今年 7 月於「詩歌治療期刊(Journal of Poetry Therapy)」發表。期刊的創辦人 Nicholas Mazza 回應,有關論文通過了「盲審」和修改,很可惜他沒有仔細審查作者的身份。這本詩歌治療期刊,花費多年時間才建立信用,而遭到惡搞,令他十分心痛,但他承認,何以有人會上當受騙,實屬顯而易見。

一本打著婦女及社工旗號的期刊 Affilia 也曾收到惡搞三人組的論文「我們的掙扎是我的掙扎:女性主義的團結,向新自由主義和選擇性女性主義的交叉性回應(Our Struggle Is My Struggle: Solidarity Feminism as an Intersectional Reply to Neoliberal and Choice Feminism.)」這篇論文的第二部分其實是改寫了希特拉的「我的奮鬥」,Affilia 的編輯拒絕回應。

這三位作者表示,他們的所作所為,證明了高等教育對於身份政治的癖好,製造了這類荒誕不經,甚至荒謬絕倫的學術風氣。雖然他們的惡搞文章看似稀奇古怪,其實與一些真實的論文不遑多讓。

譬如「性別、地方和文化」期刊在 2017 年曾發表過一篇分析「後人文主義政治的女權主義(feminist posthumanist politics)」的真實論文;女權主義哲學期刊 Hypatia 今年發表了一篇分析文章,論述一個女人帶一隻死老鼠在台上煮熱朱古力的獨腳戲,據說有關表演「從合成美學的角度表現了貧窮及其造成的心理輻射。」

目前,惡搞三人組之一 Boghossian 未曾擁有教席,他認為會遭到校方的懲罰,包括被開除;Pluckrose 預計自己要取得博士學位會有阻力,她形容自己會淪為學術界的「賤民」,永遠也升不上教授,或者被禁止出版作品;但是 Lindsay 認為他們的行動意義重大:倘若學術界繼續一面倒傾向於這類研究,他們會繼續對教育、媒體、政策和文化產生主導影響,後果比他們的區區惡搞要嚴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