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聖臨在:民權運動的宗教性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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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丁路德金在林肯紀念堂前向民眾演講。 圖片來源:Central Press/Getty Images

在爭取公民權利的漫長道路上,多名民權領袖都先後為自由平等理念而犧牲,彰顯深刻的宗教情操,至今仍富有道德感召力。美國歷史學者 Vaneesa Cook 研究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心路歷程,便發現其奉獻有深厚宗教基礎,基督教神學的「神聖臨在(Divine Immanence )」與聖雄甘地的「堅持真理(Satyagraha)」觀念,同為非暴力抗爭的信念泉源。即使你沒有信仰,亦難以否認這種非理性力量,長久都在社會運動中發揮關鍵作用。

1968 年,馬丁路德金遇刺身亡,噩耗震驚美國朝野,但其實馬丁路德金並非第一次遇襲。1958 年,他在紐約哈林區舉行新書簽名活動時,遭人用刀刺傷,幾乎斃命;1956 年參與抵制蒙哥馬利巴士運動(Montgomery bus boycott),反對巴士的種族隔離政策期間,其住宅前廊有炸彈爆炸,但這些威脅未有令他放棄抗爭。

在 1958 年出版的著作「奔向自由(Stride Toward Freedom)」中提到,在 1956 年 1 月接到恐嚇電話後,他開始轉向宗教尋求精神支援:

我堅守著我認為正確的立場,但現在我感到恐懼。在此之前,我從未經驗上帝,但就在那一刻,我體驗到神聖的臨在。我似乎聽到心底裡有一把聲音,悄悄地保證說:「站出來爭取公義,堅守真理;上帝永遠與你同在。」恐懼幾乎就此離我而去。我的疑惑消散了。我準備好面對任何挑戰。

上帝的超越與臨在

雖然馬丁路德金形容自己「從未經驗上帝」,但身為浸信會牧師的他對基督信仰絕不陌生,早於柯羅澤神學院(Crozer Theological Seminary)就讀時,他的神學觀念便開始成形。學生與教師曾經在課堂上,辯論上帝是超然(transcendent)於現世和人類日常,還是臨在(immanent)於人間與自然,伴隨人類左右有待發現。

在這場辯論中,馬丁路德金拒絕非此即彼的答案,他主張上帝既超然於時間、空間、自然和人間,但其精神力量同時存活於人類歷史當中。「上帝是臨在於世,祂不是站在人世以外、袖手旁觀的神,祂臨在於歷史進程當中。」

從神學角度而言,馬丁路德金調和了上帝臨在與超越的對立。當時著名的瑞士神學家巴特(Karl Barth)推崇的觀念,主張上帝的絕對超越性和不可知,其論點遭到馬丁路德金以論文一一駁斥。

對馬丁路德金而言,這場辯論茲事體大,關乎民權運動前景 —— 假如上帝被證明是超然的實體存在,基督徒大可以主張,人類任何作為都無法影響上帝的計劃,意味著人類沒有必要自行為爭取公義、平等、民權而奮鬥。

與此相反,假如上帝是臨在於世,祂便會透過人類實踐其意志,成為歷史推進的內在動力;人可以在自身與自然當中,碰觸神聖的維度,與聖靈合作在人間建設「上帝的國」,全人類都在參與這個歷史進程。他主張基督徒必須把宗教原則付諸實踐,否則沒有資格自稱追隨耶穌,美國人將永遠沒有真正民主,黑人亦永遠不知道甚麼是真正的自由。

來自聖雄甘地的啟迪

1944 年甘地在孟買與群眾會面。 圖片來源:Dinodia Photos/Getty Images

神聖臨在的信念,成為馬丁路德金持續抗爭的精神支柱,而印度聖雄甘地(Mahatma Gandhi)的事跡,則成為實踐信念的指引。甘地絕非基督徒,反而傳承印度教、佛教、耆納教等思想,但在甘地主張的 Satyagraha 觀念中,馬丁路德金看到與基督教相通之處。

Satyagraha 為甘地自創的詞彙,由梵文 Satya(真理或愛)與 Agraha(堅持)組成,透過非暴力手段堅持真理,以感化人心,包括其抗爭對象英國。甘地挑戰英國對印度的殖民統治,爭取印度人得到公平待遇,過程中未曾發過一槍。

在馬丁路德金眼中,甘地證明了人實踐上帝大愛的可能,尤其是通過非暴力和嚴格的自我約束,以釋放出上帝大愛力量,在蒙哥馬利巴士抵制運動期間,他便承認甘地是「非暴力社會變革的指路明燈」。

馬丁路德金通過「神聖臨在」獲得精神支柱;通過 Satyagraha 的啟迪,他制訂出行動策略,在美國南部多次直接行動,都是參考甘地策略以反對種族主義。他相信上帝臨在於世,即使道德勝利看似渺茫,但祂的意志終會佔上風。

就在馬丁路德金遇刺身亡前一晚,他在田納西州城市孟非斯(Memphis)演講時提到上帝。他敬告支持者,雖然「未來日子相當艱難」,但上帝讓他「登上山頂」看到「應許之地」——「我可能不會和你們走到那裡,但今晚我希望你們知道,我們人民將會抵達應許之地…… 我雙眼已經看到上主降臨的榮耀!」

常言道「不是看到希望才去堅持,而是堅持了才會有希望」。但當改革力量遭遇連番挫敗,參與者要承受巨大風險,稍為理性計算都可能半途放棄,真正叫社運領袖堅持不懈的,相信就只有近乎宗教的非理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