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人間廢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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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麥田群鴉(Wheatfield with Crows)」。 圖片來源:Van Gogh Museum

有些陳腔濫調,不僅僅是爛掉大牙那麼糟,最糟的是似是而非,混淆視聽,說這種話的人還常常覺得自己世事洞明,人情老練。

譬如「天下烏鴉一般黑」。

這句話本來罵的只是中國皇權朝廷的統治,官官相衛,因為官僚體制本性的局限,到處貪污腐敗,不分青紅皂白,包庇達官貴人,是普遍的現象,所以呢,既然沒有公義可言,只能起義造反,殺光貪官污吏。

如今很多人用這句話來罵全世界:看看美國、英國和歐洲,政壇也是一團爛泥,運作亂七八糟,高官都自私自利,政府都黑箱作業,人民到哪裡都是受愚弄受壓迫云云,所以呢,天下烏鴉一般黑,不分古今中外。

說這句話的人,首先犯了過度簡化的錯,其次是將不同政治制度混為一談,最後是要打消所有人的信念:即人性都混帳,不因民主或者極權而有所區別。

即使從生物學角度,天下烏鴉絕對不是一般黑,日本、印度、非洲都有白烏鴉。中國人說一般黑,純粹是因為自己眼界問題,沒有見過好的官員,好的政府,好的制度,就以為這個世界,其他地方也跟自己一樣。

即使天下烏鴉真的一般黑,也不是問題,關鍵在於有沒有辦法把烏鴉驅趕到老遠,關在籠子裡,不讓牠們隨便偷吃,或者飛到我們頭上拉屎。在民主社會,政府再怎麼混帳,都是國民自己的選擇,自己要負責:政府的混帳政策,官員徇私枉法,都是要付出沉重代價的,譬如下台,或者坐牢。像香港本屆律政司鄭若驊的嘴臉和做法,在日本台灣南韓,可能嗎?

圖片來源:路透社

還有這句「國家沒有永遠的敵人,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其實原文是 “Nations have no permanent friends or allies, they only have permanent interests.” 英國 19 世紀政治家巴麥斯頓子爵的名言,也是眾人拾其牙慧的最佳示範。

因為這句話以訛傳訛,令許多人覺得,國際政治是不講原則底線的,只論利益,因此呢,可以互相受授,就像「有錢使得鬼推磨」。怎不是大錯特錯呢?因為他這句話裡面最最關鍵的字是利益,這個利益是本國的利益,國民的利益,保護本國利益,已經是一個最大的原則。

如果這個國家是一個以講原則講信義,守法守禮為本的公民社會,則該國的利益,不消說,是絕對不會和一個像流氓強盜一樣無恥無信無底線的國家,站在一條線上的。

誰是敵人,誰是朋友,其實人人心裡都有底。無非是有時候,朋友之間會發生摩擦,互相指責;敵人之間也不得不握手言和,建立關係,但這只是表面現象,絕對不等於說,敵人、朋友是可以隨機切換的。

這句話最容易出錯的地方,是混淆朋友和盟友的概念,馬基維利說過,無論是誰,如果把盟友想像為朋友,都註定了是在自取滅亡,而朋友只能是符合利益的盟友,他並沒有說,符合利益的敵人也可以適當轉化為朋友。英美可以和蘇聯結盟消滅納粹,難道代表雙方是朋友嗎?

這種廢話的流傳,最大的壞處是造成虛無,不必區分好壞善惡,是非對錯,好像全人類都是不講道義原則,所有人都是沒人性沒底線,不必對這個世界存任何希望,所以大家都應該有風駛盡𢃇,盡情搜刮,盡情消耗,不管身後洪水滔天。這類偽智慧,偽真相的廢話,當然是魔鬼的拿手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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