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窮理查最先令美國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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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國父富蘭克林的肖像畫。 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醫生說,抑鬱症是香港近月的疫症,低壓的氣候環境叫人窒息,要想辦法開解自己,我向大家推薦一本小書,簡單薄薄一本,常常令人莞爾,甚至捧腹大笑。

但並非幽默笑話集,而是美國國父富蘭克林用筆名 Richard Saunders 寫的一本奇書,叫「窮理查年鑑(Poor Richard’s Almanack)」。

不久前和好友聊天,談到 18 世紀中葉,當乾隆皇帝還沉醉在盛世萬萬年的時候,北美 13 個英國殖民地,何以有那樣一班了不起的人物,都聚集到一起去了呢?從這本小書可以找到一點線索。

這本書是當年的暢銷書,銷量達到一萬多本。大家不要嘲笑,畢竟當年美國人口有限,今日香港的熱門暢銷書,也不過一萬多而已。

這本書剛一翻開,其實有一股廉價手抄本的氣味,你會以為是甚麼江湖術士寫來騙人的,但是認真讀了幾行,就會被作者的幽默智慧所吸引,腦海裡更不自覺浮起一個 old granny 織毛衣的畫面,她的眼鏡滑落在鼻樑上,用和藹但銳利的眼神打量你 —— 當然,這個阿婆長著富蘭克林的圓臉,還戴著一頭蓬亂的假髮。

這本書的風格如下,譬如:

土妞、客人和雨天,不出三天就令人厭倦。
After 3 days men grow weary, of a wench, a guest, & weather rainy.

和狗一起躺,起床一身蝨。
He that lies down with dogs, shall rise up with fleas.

人心和西瓜一樣,難辨生熟。
Men and melons are hard to know.

開始討價還價之後,堡壘和處女膜都無法堅守。
Neither a Fortress nor a Maidenhead will hold out long after they begin to parley.

他常常把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聯想到一起作比喻,聽來荒唐其實又絕妙。如果要和兩千年前的「論語」對比,這本書幽默輕鬆,自嘲嘲人,毫無架子,充滿生活情趣,非常容易打動人。

這本書公認是美國的典籍之一,對美國立國核心價值觀有最樸素的演繹。首先是金錢觀和儒家的道德主義,義利之辨不同,他鼓勵每個人都勤勞賺錢,把自己和家人都照顧好,過好每一天的生活,是每一個人應盡的職責。

還老實不客氣地說:

除非你有溫暖的房子,否則不要娶妻。
Ne’er take a wife till thou hast a house (and a fire) to put her in.

簡單來說,所有人首先要照顧的是自己,有能力照顧好自己,才更有能力去照顧家人,照顧社區,服務國家。雖然儒家有所謂的「修身」,但他提出了修身要有明確的前提,勤奮賺錢,取之有道。財富的定義也很簡單,無非是美好家園而已:“A little house well fill’d, a little field well till’d, and a little wife well will’d, are great Riches.” 同時必須牢記:「吃飯是為了生活,但生活不是為了吃飯」—— 這句名言便出自他筆下。

人生複雜,但真理簡單:善惡正邪不能兩立,沒有甚麼模稜兩可,似是而非的灰色地帶:

敬拜惡棍,惡棍向你動刀;向惡棍動刀,他就拜服你。
Anoint a villain and he’ll stab you, stab him & he’ll anoint you.

和流氓做生意,既失去體面,也不會得利。
There is neither honour nor gain, got in dealing with a villain.

這兩句話用到今天的國際政治還是萬試萬靈。說到底,善良是為人的基本準則,「善良最受人喜愛(Nothing so popular as Goodness)」。賢愚也是勢不兩立的天敵,因為蠢人是闖禍胚,天生就喜歡玩火:“The fool hath made a vow, I guess, Never to let the Fire have peace.” —— 林鄭就是明擺的例子。

1743 年版「窮理查年鑑」書封。 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做人最難是真誠面對自己,這本書教大家,勇於面對人性普遍的弱點,現實生活的真相:女人大多愛慕虛榮,男人喜歡誇誇其談,都不是甚麼罪過,結婚前睜大眼睛,結了婚要學會隻眼開隻眼閉,不要被表面的東西,譬如權力、姿色、利益所蒙蔽:「沒有醜陋的愛情,也沒有漂亮的監獄。」用靈魂的自由換取金錢利益,權力地位,絕對不值得。

說到底,這本書講的就是如何實實在在做一個好人(Be a good man),每一個人都能實踐,而不是像儒家那樣先要區分君子小人。不要高喊口號,甚麼仁義禮智信,治國平天下,實實在在把每一天過好,就是美德。

「美德不在,自由無存」—— 個人的美德,帶來個人的自由;公民的美德,保障公民社會的自由,這便是美國國父之所以能建立自由國的根據。他們不需要偷呃拐騙,權謀詭計,每個人都堂堂正正發表自己的意見,在費城開會曠日持久地爭執,沒有人需要發動暗殺政變,競選的時候儘管互相對罵,人身攻擊,但他們有共同的目標,便是要捍衛「人皆生而平等,享有造物主賦予給他們的不可剝奪的權利,包括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權利。」

讀這本書,和讀論語的分別,結果就是美國和中國的分別。最大的分別在哪裡?因為窮理查有信仰,他並不向君主建言,而是和每一個普通人談心,人生的目標不是甚麼「三不朽」,而是追求幸福,幸福的真理就是 “Love, and be lov’d”,「付出自己擁有的,才知道自己擁有甚麼」——這句港女式的雞湯金句,也是他說的。

如今香港到了最艱難的時候,承他老人家貴言 “God helps them that help themselves”,God bless Hong K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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