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眼:禁了蒙面,幪面超人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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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令和時代的第一部幪面超人劇集「幪面超人零一」於九月正式開播,以近未來為時代背景,其時人工智能相當普及,「幪面超人」是一個人工智能化、機械化的武裝系統;圖為劇集宣傳海報。

在日本,接替經典特攝片「假面騎士(仮面ライダー)」於平成時代的廿年系譜,於今年九月,令和時代的第一部「假面騎士」正式開播,取名「零一ZERO-ONEゼロワン)」,對無數「拉打迷」來說,是見證改朝換代的重要時刻。

在香港,「假面騎士」自 1970 年代起便一直譯為「幪面超人」,約定俗成了數十年,直到今年 10 月,「禁蒙面法」先斬後奏強制執行,即夜生效,往後官方譯名是否可以再叫「幪面超人」呢?可能要問特首林鄭月娥,誰人可蒙面,誰人不得蒙面,她說了算。作為「拉打迷」,從昭和走到令和,我們同時不幸地成為香港法治體制改朝換代的見證者,擁有近半個世紀歷史的「幪面超人」英雄形象,如今無疑受到緊急法制的打壓,從此在香港向著違規、犯禁,被歸類為不法分子的語景急速滑落。這是每一個活在香港的「幪面超人」擁護者都悲痛不已的時刻。

先談一下令和新時代的首部作品,「幪面超人零一」以近未來為時代背景,其時人工智能相當普及,名為 Humagear 的人型機械已取代人類提供社會勞動力,甚至擔任褓姆、導遊等需要情感勞動的服務性崗位。看似是一個文明先進、體制完善的烏托邦,但未來實則亦衍生出不少高科技犯罪分子,像故事中的恐怖主義組織「滅亡迅雷」,便利用黑客手段入侵人型機械,強行輸入惡意程式,進行非法操控(所有惡意程式都是以地球上的絕種生物為概念,與 Humagear 這一人工智能技術相比,其諷刺意味實在有趣)。到了未來世紀,人類單憑本身的力量,早已不能應對人型機械的失控行為,因而研發出「幪面超人」,就是一個人工智能化、機械化的武裝系統,分別為政府特務機關及科研私人集團所持有,用以維持人機共生的和諧社會秩序。

「智能叛變」混滲一點「鐵甲奇俠」的故事概念,並不算是劃時代,於平成中後期的「幪面超人」作品中,都出現過好幾次。但作為令和時代的開端,對讀於平成、昭和兩個舊時代的開端,其分野就很明顯了。於 2000 年首播的平成第一作「幪面超人古迦」,當時是停播多年之後重新啟動的「幪面超人」新作,劇本需要承先啟後,扣連昭和時代的舊作。因此,按故事設定,「幪面超人」是一股源於遠古文明,具有生命演進特質的力量。其實它更接近「幪面超人零一」那些被黑客程式入侵的絕種生化機械,多於應用未來科學技術的故事主角。

於 1971 年的「幪面超人」中,幪面超人一號的變身者本鄉猛不幸被改造成生化戰士,為免悲劇降臨其他市民身上,決意化身幪面超人,以武制暴;圖為劇照。

再談昭和首作,誕生於 1971 年的「幪面超人」,則要回到原作者石之森章太郎的初期設定。幪面超人一號的變身者本鄉猛,本身是個擁有科學頭腦、擅長騎摩托車,文武兼備,富有正義感的青年,亦是二戰之後日本新生代的典範。然而,本鄉猛遭逢不幸,被名為修卡(ショッカー)的邪惡組織圍捕,押送到不見天日的實驗室進行人體手術,改造成生化戰士。但在最後的洗腦手術之前,本鄉猛意外逃脫,成為生還者。可惜,他的身體已被修卡改造,無法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了。為免悲劇降臨其他市民身上,他燃起了勇武的覺悟,以被害者的身軀,化身成幪面超人,決心以武制暴。敵我同源,是「幪面超人」最初期的元祖角色設定,本鄉猛/一號則擔當著那群殘害市民的鷹犬爪牙之中,良心尚未泯滅,未被洗腦馴服,入魔為奴的異數。一個從反派勢力轉型正義,背負悲傷,戰鬥到底的黑暗英雄。

  • 與昭和年代的不同,平成年代「幪面超人」的標誌性形象設定已逐漸被刪走,例如其鮮紅色的圍巾及昆蟲眼罩下方的黑色淚腺;圖為「幪面超人」及「幪面超人 ZI-O」劇照。

事實上,昭和年代「幪面超人」其中一些標誌性的形象設定,於平成年代故事相對輕鬆的作品中,已逐漸被刪走,例如那條鮮紅色的圍巾,以及昆蟲眼罩下方的黑色淚腺(「幪面超人零一」是有意復刻幪面超人一號的,淚腺的設計並不明顯,但有被保留)。

至於修卡的設定,於香港一般譯作「撒旦幫」,其實是錯譯。觀乎那支大鷹旗幟,以及那一群身穿黑色緊身服的嘍囉「嘰嘰兵」總是舉手宣誓效忠便該猜到,這個邪惡組織是以納粹黨為原型,象徵著二戰過後殘存於世界各地,仍然圖謀不軌,野心勃勃要征服世界的納粹殘黨。修卡的出現,一個不斷活捉市民,以不人道手段施虐,甚至洗腦改造的惡勢力,與 60 年代日本社會掀起的反戰浪潮其實有很大關係。

於最新一輯的「幪面超人零一」中,幪面超人的形象設定有意復刻其初代眼罩下黑色淚腺;圖為劇照。

但今日的「幪面超人零一」,特攝片集以新生代兒童、青少年為最大受眾,題材歡樂得多,不再那樣政治敏感,時代設定亦沒有太多現實對照。有人覺得「幪面超人」已經變質,有人像我,無論年號更替,誓死相隨。當然,每個人在「幪面超人」身上得到的訊息都有不同,總有一些人買齊了一整櫃的手辦玩具,學齊了每一代的變身動作,到頭來,卻未有真正理解過「幪面超人」之所以蒙面的意義。

最近在香港常聽到這一句話:「行得正企得正,光明正大,怕甚麼蒙面?」是的,行凶要蒙面、恐懼要蒙面,惡棍與悍匪蒙面,就是因為他們要做壞事,害怕泄露身份;但「幪面超人」之所以蒙面,是蒙得光明正大的,那張「假面」就是曾經被修卡 —— 納粹式極權壓迫的證明。今日香港,納粹一詞再度浮現,時隔半個世紀,觀照昭和時代的「幪面超人」,竟又有點應景。

「禁蒙面法」實施之後,香港某處的「連儂牆」突然出現一幅抗爭海報,所畫的就是「幪面超人」(幪面超人一號的臉上還多了防毒面罩的細節,相當精彩)。犯禁反抗,原是他的真實本貌。在日本、香港,作品風格會隨潮流而變,政治制度會隨時代而崩壞;但在心中,它傳達的訊息,眼罩下的淚腺,蒙面之志,跨越時代而不變。

話說 70 年代「幪面超人」的元祖廣東版主題曲,歌詞之中的「聲威震九天」、「身壯力又健」和「鐵臂銅拳風雷電」之類,固然亂填一通,但其中一句偏偏錯譯得美妙:鄭錦昌將原歌詞的「紅色的圍巾(真红のマフラー)」,唱成了「心堅志更堅」,居然呼應相通。面對一步一步向人民逼近的黑影,每個年代,每一個地方,都有著他們與修卡抗爭的事蹟。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專欄作家、文藝雜誌主編。旅居台北多年,曾獲香港中文文學創作獎冠軍、青年文學獎等。已出版長篇小說包括「廢氣團」、「沼氣團」、「小霸王」、「赤神傳」及短篇集「紙烏鴉」、「獅人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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