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中國瘟疫之外的中美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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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月 3 日,武漢一間醫院內的情況。 圖片來源:路透社

武肺大災難,輸出全世界,美國終於施以援手,答應公開一種中國叫「瑞德西韋」(Remdesivir)的新藥分子結構,據說此藥有如奇蹟,可以如摩西揮杖喝退紅海浪潮一樣,令武肺痊愈。

由日本政府援助興建的中日友好醫院,開始協助中國病人服食該藥。此一喜訊,在中國引起兩種反應:民間大量貧苦人士,特別是病患者及其家屬,孤苦無助,當然視同天降甘霖;但網絡大量「民意」卻認定:「誰能提供解藥,就是誰下的毒」,即美國若提供解藥,美國就是下毒的兇手。

此類奇怪的思考,正如中國人的思維文化:先有結論,不必論證:先有判決,不必思辯。隔一個太平洋的強權如美國,在中國有難,又一次救亡,尚且招惹來這種歪曲而變態的觀感。在大陸民間無權無勢的人,若要講道理、求公義,下場之慘,可想而知。

當然,即使有這種神藥,不可能在美國經歷完整的臨床試驗、由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亦即 FDA 正式批准。即使只經過第一階段臨床成功,大批空投去武漢,場面有點像「奪寶奇兵」裡的白人主角夏里遜福帶同食物來到深山蠻荒部落,引起歡呼和哄搶。

總統杜林普兩年前簽署新法案,准許絕症病人使用未獲 FDA 完全批准的試驗階段藥物。

美國和西方有新藥研製出品要經過嚴格關卡:第一期臨床試驗,只用於動物身上,初步覺得可靠,然後開始在少量人群中試驗、研究人體對新藥的反應。

美國是尊重人權的優等國家,有足夠的法治保障人權。在美國,人不是猴子、蝙蝠、白老鼠一樣的畜生。美國藥物工業又財雄勢大,足可左右學術和傳媒,擁有支配市場思維的影響力,更需要非常嚴謹的監察,確保藥物安全。

第二期臨床實驗,用人來試,最重要的是監察有何副作用。一切西藥都是化學工業的合成品,以 A 藥治甲症,甲症可以醫好,但同時又可能引起乙丙丁其他三症的副作用。類固醇即是一例。

第三期的試驗,是要看有甚麼副作用與後遺症之後,再針對此等節外生枝的毛病,再綜合加減其他的新成分。

有時發現,A 藥引起的丙類副作用,必須用 B 藥來應付。但 AB 合成之後,又可以引起 DEF 之類其他的病徵,而且可能 F 這一種,無法治癒。

這就要在第三期內非常艱辛的配對實驗,在黑暗中摸索,藥劑學又要與生化新科技結合。其間牽涉科學論證、法律倫理、道德人權,一種新藥,在何處出錯,如何補救這個錯誤;補救的方式又有沒有爭議之處,要反覆試驗。這一切,要有非常嚴謹的科學理性和團隊精神。

科學家和藥劑師是專業人士,但醫藥的大財團卻可以是唯利是圖的商場大亨。前者關注的是人命安全,後者關注的是上市公司的股價。在兩者之間活躍的,又是精通法律流動、但有時也有維護弱勢人權的律師,三大板塊之間,時時有衝突。再加上傳媒大亨也是商人,會不會與醫藥財團的老闆和董事局有交情?這些人又是否上通美國參議院,或邀請兩黨的政客來出任董事?

美國不是上帝的天堂,也是一個利潤和良心、利益和人權之間複雜博弈的遊戲場。杜林普認為,此一綜合的權力階級,剝削了窮人的利益。奧巴馬開的藥方,是所謂 Obamacare,而杜林普應對的手段卻很不同。

在中國民族主義者的眼中,這自然是用中國人來試驗,又勾起他們非常陰暗的所謂 731 部隊的回憶。

當然,杜林普若有一點政治智慧,反而在此關鍵時刻,把這種藥勒著,威脅一下中共:你要我在你統治的人民身上試?把你這些人都醫好了,被你繼續控制洗腦、繼續反美仇美?沒有那麼便宜。要有條件交換,首先是香港要實行普選,讓美國覺得滿意的候選人入閘。

這一手,在人權和法律發達的美國,其實很有爭議。不過一旦在遠東出現中國人自己搞出來的新瘟疫,杜林普、美國財團、中國市場提供成千上萬不但自願還爭著一博的試驗品,即刻很神奇地一拍即合。

若是奧巴馬、拜登之流,就可能大愛包容傻乎乎的雙手送藥。但是杜林普應該不同。杜林普是個生意人,生意人講利益交換,不講感情,科學精算,六親不認。

中國政府在嘴巴上不斷話美國,但美國錯綜複雜的制度,產生的好處,只要對中國維穩有利,每一滴中國都會舔盡。

美國政府也在盤算:武漢實驗室的真相若進一步透露,連結到哈佛大學化學系千人計劃的美國學術臥底,中美貿易談判的下一階段,又如何用中國瘟疫這一步活棋,打開一個新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