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新政令,要求全民不得浪費糧食,於是河南一個地方酒店專門設立巡察職位,檢視廚師處理食材,報載這位巡察員發現,廚師把雞屁股的部分切掉太多了,屬於不必要的浪費,畢竟雞屁股也是蛋白質。
另外,這家酒店還規定,如果客人吃剩的食物超過 15%,將對落單的侍應處罰,換言之,侍應的工作,除了落單之外,又新增了兩項重任:阻止客人多點,阻止客人吃剩。
說實在,這樣的新聞 —— 檢查廚師是不是切掉了太多的雞屁股,很像是 Mr Bean 會樂意做的事情,只是想像他的表情和手勢,我都已經笑到飆淚;可是發生在中國的現實中,就不止是好笑這麼簡單。
上有政令,下就一定要有應對措施嗎?眾所周知,中國的官場有陽奉陰違,虛與委蛇的傳統,少說也有數百上千年吧,可是除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中國官場又有「上行下效」、「雞毛當令箭」的共識,下級官員到底幾時會拖延阻礙,幾時又來不及邀功領賞,完全不可捉摸,簡直有點精神錯亂。
譬如這種不要浪費食物的政令,長官一般是話音剛落,便坐專車打道回府,難道他還下令全中國數以百萬計的餐廳、酒店的廚房都安裝閉路電視,限定收集廚餘箱的容量大小,然後每天過目數以百萬計的廚餘報告?這很難想像吧。
既然按照生活常理,以及個人精力體能的常識,都可以判斷,審查全民是否浪費糧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為何下級員屬不可以兩手一攤,「你有你講嘢,我有我照舊」?
這是令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中國人出名是做事馬虎,「差不多先生」,甚麼偷工減料,胡亂搪塞,造橋、起樓、修路、建學校或醫院,態度都很隨便,即使後果很有可能是死人冧樓,也沒有人在乎,卻為甚麼偏偏對長官隨便一句話,總是「一絲不苟認真執行」?
譬如毛澤東說一句麻雀是害蟲,中國便有數以億計的人趕緊敲鑼打鼓去弄死麻雀,為甚麼不可以當他耳邊風呢?毛澤東又不可能親自坐專車出來,檢查各鄉各縣殺掉的麻雀數量有多少,下級官員隨便整一份報告給他,不就了事嗎?那些吃人民公社大鍋飯的農民,本來就面黃肌瘦,肚裡沒有一點多餘的油水,為何不省卻這點精力,安坐家中閉目養神呢?
對於一個有常識,講常理的人而言,中國實在是很魔幻的地方。
魔幻在於,很多做人的基本常理,譬如不要浪費食物,也變成一件可以審查和考核的事情。但是考慮到中國很多公廁已經啟動人面辨識功能,用智能手機才能取廁紙的超現實主義事例,那麼有一天,如果上級認為用完廁所要沖水是頭等大事,在廁格啟用指紋辨識技術來啟動沖水掣,恐怕也不是狂想。
中國的魔幻日常,表現在這種不分官民,都樂於挖空心思,以求令其他人,或者其他生命(譬如麻雀等動物)受到最大限制的傾向。簡單而言,就是要和自由作對,要限制其他人的意志自由、行動自由,或者生命自由,包括吃得下多少飯菜,以及雞屁股可以切掉多少的自由。然而,愈是不自由,不但吃多少飯會受管制,也愈有吃不飽飯的危機。
明白這個道理,就知道為何在香港,建制派議員要求推出「健康碼」,也口稱同樣正義凜然的理由。如果他們的鴻圖大計得以實施,前提是香港人也都拿他們的話當聖旨,跪地迎接還千恩萬謝,都像當年打麻雀的中國人那樣人來瘋。為了說服不像中國農民那麼淳樸的香港人,建制派議員應該帶頭下載健康碼,每天向全民公佈自己的體溫、搭車、吃飯、購物的行蹤。
他們慣了限制別人的自由,當然很過癮,但現在終於有人可以限制他們的自由了,也許很快,他們便能率先體會到不能買機票去英國買樓,或者去日本浸溫泉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