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Kent Liang 攝：佘世培
鍾普洋的辦公室有一股強烈的書卷氣，接待處的旁邊是個大書櫃，商業管理和講述 DHL 的書擺放得密密麻麻；書櫃隔壁是幅橫置的山水畫，藍綠的山巒交錯相疊，畫的一角署名了「普洋」二字。訪問尚未開始，鍾普洋便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簡單寒暄後，鍾普洋馬上笑言：「其實我無退休，只係轉行啫。」一生不斷轉行的他，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是幫助美國玩具公司在香港做採購。因工作關係，他認識了 DHL 其中一個創辦人 Adrian Dalsey，並獲邀加入 DHL。如是者，鍾普洋便展開了創業生涯，在 1972 年成立敦豪國際（DHL International），將速遞服務引入香港。
不過，獲得國際著名品牌垂青，並不等於「行運」，速遞在當時的香港仍未普及，鍾普洋的角色，有如一個荒蕪大陸的拓荒者。敦豪國際在啟航初期僅有兩名員工，因此收件、寄件、派件和推銷都要他親力親為。「辛苦當然有，但放棄就無諗過，我覺得呢份工根本係好 Challenging，因為嗰陣無 Fax、無 Internet，所以速遞喺香港，甚至喺全世界都係急需要發展嘅行業。」
高質量的天倫樂
鍾普洋的全心投入，令敦豪國際的業務很快便蒸蒸日上。數十年來，他接受過許多訪問，分享創業和經營的成功之道，卻甚少談及和家人的關係。當被問到如何在工作和家庭之間取得平衡時，鍾普洋先是安靜數秒，然後才說：「呢個問題我一直都有諗，（之前）我一向都覺得自己對唔住太太同 3 個女。大女出世頭嗰 5 年，我係無乜點理佢，佢對佢爺爺反而有好嘅 Experience，宜家時時都有提起，佢啲唐詩全部都係爺爺教嘅。」
直到後來，鍾普洋才想通，明白工作和家庭之間是很難百分百平衡的，而且陪伴講求的是質量，不是數量。於是他想到了一個別出心裁的做法 —— 每年都要跟每個女兒單獨旅行。
第一次出發，是大女兒 8 歲那年，鍾普洋帶她到英國看音樂劇 Cats 和遊歷當地的水果市場。雖然事隔多年，但他還記得，看音樂劇的那天早上發生了一段小插曲。「當時我哋喺酒店，我同佢講『嗱，你乖乖地留喺度，我落去買飛，今晚帶你睇 Cats』，結果我返到去，聽到佢喺度喊，嚇死我。」語畢，鍾普洋便一臉懷緬地笑了起來。
直到現在，他仍一直維持著跟女兒單獨外遊的習慣，假如因工作關係不能出國，他們便在香港來個本地一日遊，例如重遊 13 個鍾氏在港島的舊居：阿公岩、西灣河、北角、筲箕灣、灣仔、堅尼地城、百德新街…… 有時候，女兒還會要求去些他「未同其他家姐細妹去過」的地方，鍾普洋都會一一滿足，為女兒製造專屬的回憶。
積極轉行，尋找精神寄託
1995 年，DHL 另一創辦人 Larry Hillblom 因飛機失事墮海身亡，鍾普洋和其他合夥人沒有足夠資金接收 Hillblom 持有的 49% 股權，只能公開招售。後來德國郵政局願意收購，但表明要買下 100% 股份。最終，DHL 同意方案，鍾普洋在 2001 年將股份全數出售，開展「退休」生活。
然而鍾普洋堅定地說：「退休？諗都唔會諗呀！我諗咗嘅話大概就得返 6 個月命。」他把工作看得很重，甚至將之視為精神寄託，從 DHL 退下來後，他便密鑼緊鼓地規劃下一份工作。「我淨係識兩樣嘢：第一，Courier service（速遞）；第二，點樣 Start up 一間公司（創業）。咁我就覺得，自己可以將 Start up 嗰啲嘢教畀人。」
就這樣，鍾普洋聯同曾開辦數間公司的葉松茂博士，到香港大學自薦教授尚未開設的「創業學」課程，一教便教了 9 年，但叫他略感可惜的是，450 個學生當中，最後只有 5 人創業。後來，當他察覺到香港的經濟愈來愈側重服務業，他便轉教「服務及領導技巧」；當看見微型企業冒起時，便開授「微型企業學」。與時並進的行商策略，被他一併轉移到教育之上。
說到領導技巧，鍾普洋有一套著名的金科玉律：Competence（才幹）、Character（完整的人格）和 Care（關懷），也就是他經常提起的「3C 理論」。談及人格的時候，他更是「如數家珍」，一邊比劃著手指，一邊道出壞領袖的劣行：「掛羊頭賣狗肉、大聲夾惡、秋後算帳、大石砸死蟹、似是而非、反口覆舌…… 你衰格嘅話，好嘅同事就會走，每段時間走一個，留低嗰啲就係『垃圾』喇。」
鍾普洋的轉行並不止於教育，或者說，教書只是他的「副業」。正職方面，他曾當過香港藝術中心主席、海洋公園副主席、香港貿易發展局成員、旅遊發展局成員等，而現在則是香港服務領導與管理學院主席。在他的腦海裡，只會想「接下來要做甚麼工作」，全身而退的念頭，他從來沒有考慮。
「我有好多朋友，5 年前退休，佢哋好開心，因為可以環遊世界，但後來同我講『呢 5 年嚟邊度都去過晒』，咁我就話『你 60 幾歲就已經做晒嗰啲嘢，你準備以後 15 年做乜嘢呀？』」
事業以外：寫作、書法、山水畫
關於享受人生，鍾氏給出一個簡單又複雜的詞語：豐盛。他推薦閱讀美國心理學家 Martin Seligman 的著作 Flourish，指出豐盛人生有五樣必需品：Positive emotion（正能量）、Engagement（投入做喜歡的事）、Relationship（人際關係）、Meaning（發掘意義）和 Achievement（成就）。以上種種，看鍾普洋受訪時的樣子，大概便能參透其中：他總是興致勃勃地談論自己愛好的工作、親友的關係和人生的意義，並且把各個方面都經營得妥妥當當，就連他的興趣也一樣。
鍾普洋熱愛寫作、練書法和畫山水畫。新書 Designed to Win: What Every Business Needs to Know to Go Truly Global 才出版不久，他便馬不停蹄地準備另外兩本新作。一本是自傳，雖然他表明只會留給子孫，但還是按捺不住愛分享的性格，喚秘書把大綱拿來，讓我們看兩眼。大綱是密而有序、色彩繽紛的分支圖，許多標題上都有「Cool」一字，對此，他調皮地解釋：「我覺得我嘅人生唔只係豐富，It’s damn cool。」
另一本書則寫給香港人，藉著講述香港黃金時代的誕生，鍾普洋希望年輕一代能捍衛香港的核心價值。「香港人係行緊 Hero’s journey 呢條路。我覺得我哋（老一輩）唔講呢個故事嘅話，係對唔住下一代嘅。如果佢哋可以承接到我哋呢一套嘢，當有人搞壞我哋（香港人）嘅時候，我哋都知道佢搞壞咗我哋啲乜嘢。我哋好可能 Defend 唔到，但至少知道我哋 Defend 緊乜嘢。」
寫作的意圖源於分享，但畫山水畫的契機則跟太太有關。鍾普洋最初只練習書法，皆因年輕時從外國回港出席飲宴，發現自己用毛筆簽到的字「差到不得了」。後來患腳傷不能活動，他只好練字消磨時間，但很快便覺得乏味，女兒的老師、書畫家林逸之先生因而建議他畫畫。
習畫後不久，他的太太也開始練字，但眼見初出茅廬的太太書法更勝一籌，自愧不如的他決定專心畫畫，並且逐漸由畫竹轉畫山水風光，兩三年間累積近百幅作品。其時，他正任職香港藝術中心主席，協助澳洲皇家墨爾本理工大學來港舉辦藝術碩士課程，想到自己有不少畫作，他瞬間迸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最終，鍾普洋在 63 歲之齡，成功考取藝術碩士學位，為自己的人生添上秀麗一筆。
訪問完結，我們邀請鍾普洋在待客處的書櫃和畫作之間拍照。他不疾不徐地坐下，靈活噘動嘴巴，放鬆臉部肌肉。照相機快門按下的那一刻，彷彿為他的人生映出了最佳寫照：他在他的精神寄託前，總能安然地笑著。
雜誌推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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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專訪了兩位從逆境中重生的銀髮族 —— 聞名世界的珠寶設計師羅啟妍及 DHL 香港創辦人鍾普洋。他們分別經歷了家族及職涯巨變，卻從不輕言放棄，反而更積極尋找不同可能性，在逆風中飛得更快、更高、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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