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式內循環:反制裁的「抵抗型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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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 2 月的伊朗首都德黑蘭街頭。 圖片來源:Fatemeh Bahrami/Anadolu Agency via Getty Images

中國近年頻頻受美國制裁,提出「內循環」和「雙循環」發展以抵消壓力。事實上,受制裁經驗豐富的伊朗,其最高領袖哈梅內伊(Ali Khamenei)在 7 年前亦曾提倡「抵抗型經濟」,減少對石油出口的依賴,增強國內市場自給自足的能力,類似伊朗版的「內循環」。

2018 年杜林普政府單方面退出伊朗核協議後,對伊朗施加嚴厲制裁,期望經濟崩潰會動搖伊斯蘭政權根基,當地 GDP 增長果然應聲下挫,由 2017 年 3.7% 跌至 2018 年的 -4.8%。結果當然是杜林普樂見,但原來部分伊朗強硬派領袖也喜見美國制裁 —— 他們相信伊朗可先死而後生,趁機調整經濟基礎,往後西方再多制裁,伊朗也無所畏懼。

去年伊朗民眾排隊提款,期間觀看匯率升跌。 圖片來源:路透社

這種理念體現於哈梅內伊在 2014 年提倡的「抵抗型經濟」(Resistive Economy)。美國外交關係協會(CFR)中東研究高級研究員 Ray Takeyh 解釋,伊朗對石油出口和國際金融機構的依賴,使其難以抵禦制裁衝擊,哈梅內伊因此主張伊朗要擺脫對石油出口的依賴,保護國內企業免於國際競爭,扶植國內市場成長,避免資金存放國際銀行。

簡而言之,哈梅內伊相信與西方市場疏遠,伊斯蘭政權方能永續。哈梅內伊曾揚言,抵抗型經濟可讓國家「免疫」,以後不再仰人鼻息:「面對制裁和任何制裁的可能時,我們將不再需要懼怕得顫抖。假如經濟變得有抗衡力,敵人的制裁就不會產生明顯影響。」

中國模式是出賣革命成果?

這看似是應對核問題的臨時策略,但類似爭論實際上已經纏擾伊朗政壇 40 多年。早於 1979 年伊朗革命爆發,伊斯蘭政權上台與美國斷交後,執政的教士領袖便因應經濟策略分成強硬派與務實派。

強硬派同樣支持私有產權,贊成要促進商業活動,但他們普遍相信全球化危害伊斯蘭革命成果,擔心對出口和外國債權人的依賴,勢必削弱伊朗獨立性,因此提倡以蓬勃國內市場為依歸,以自給自足為生存之道,再開拓與伊拉克、阿富汗等鄰國經濟聯繫,抵消對西方市場的依賴。

務實派卻認為,石油作為伊朗最雄厚的經濟資源,佔國家收入相當大比重,加上國民對於西方商品需求不減,擺脫石油出口和國際金融機構是不切實際。隨著中國改革開放成功,已故前總統拉夫桑賈尼(Hashemi Rafsanjani)為首的務實派,更曾經視中國為師,深信中國證明了專制政權可與蓬勃市場經濟並存。

對於流行第三世界的「中國模式」,哈梅內伊等強硬派教士不以為然,他們認為中國為求發展經濟,背棄共產主義的意識形態信念,要伊朗學習中國,也無異於背棄伊斯蘭革命成果。當務實派視上海為商貿發展模範之際,強硬派卻視上海為「文化頹廢」(cultural decadence)的象徵,證明與西方貿易無可避免帶來「文化污染」。換言之,為保意識形態純正,伊朗必須抵住西方金錢與文化誘惑。

潰而不崩的伊朗經濟

強硬派還是務實派得勢,當然不是靠辯論,卻主要受國際政治環境左右,特別是美國的伊朗政策。2015 年奧巴馬政府推動伊朗核協議時,最高領袖曾經指控美國不可信,重申發展「抵抗型經濟」的必要;路線務實的時任總統魯哈尼(Hassan Rouhani)則尋求折衷方案,相信吸引多國投資可刺激經濟,同時可分散風險,以維繫政權命脈。

3 年後,杜林普政府退出伊朗核協議,伊朗政府反應激烈,事態也變相應驗「美國不可信」的指控,令強硬路線再次得勢。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學教授 Djavad Salehi-Isfahani 在雜誌「外交」(Foreign Affairs分析,制裁當然重創伊朗經濟,石油業更是重災區,但「抵抗型經濟」的努力確實抵消了部分衝擊。

譬如相比 30 年前,石油佔伊朗 GDP 超過 50%,如今已經減至 15%;其他經濟部門受挫後,產出與就業水平也逐步回穩。即使在武漢肺炎夾擊下,伊朗經濟依然潰而不崩,危機過後,政權依然屹立不搖。伊朗固然樂見拜登上台,但伊朗民意調查卻又指出,大多數民意既不急於重啟談判,甚至要求美國先讓步遵守協議,方可與拜登談判。

在改革開放的經驗上,中國或者有伊朗借鏡的地方,但受美國制裁的經驗上,伊朗卻可能反超前中國。當中國提倡「內循環」,以緩解制裁帶來的困境時,不妨參考伊朗的「抵抗型經濟」理念,在反美路上互勉互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