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語言的腐敗可以邪惡到甚麼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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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Graeme Kennedy/Shutterstock

一場肺炎令人驚訝發現,中國官方發明的語言之奇幻,到達前所未有的新境界。

譬如只是一個「清零」,就有「動態清零」、「社會面清零」,又有「社會面基本清零」的變奏。即使「隔離」,原來也分軟硬兩種。足不出戶,不許外賣送貨,叫做「靜默期」或者「靜默管控」,不同於封控;然而封城,又叫做「全域靜態管理」。

有限制、有條件的解封,叫做「有序解封」:有限,容易引發負面情緒,而有序,官員聽起來很悅耳。零零星星恢復上班,叫做「點式復工」;失業,叫做「靈活就業」。還有一些詞語,即使認得每一個字,也沒辦法明白,譬如「關門不歇業」、「解封不解防」、「控制攝取信息量」(估計就是資訊審查控制),「暢通微循環」—— 難道是下肢血液循環不暢,需要有人幫老爺們捏捏腿嗎?

還有「拓寬基層就業渠道」,其實就是讓年輕人或大學生,在下游社會尋找就業機會,譬如北大清華的畢業生在街道辦事處找到工作,民間有人將此翻譯為「上山下鄉 2.0」。

當今中國的防疫語言,不但需要翻譯為人話,而且需要邏輯的拆解,因為這種語言表面上看起來,言之成理,甚至頭頭是道:譬如將寵物「無害化處理」,字面上看,「無害」一定是一件好事吧,可是魔鬼在細節裡,「無害」到底是對誰無害呢?認真解答這個問題,就知道恐怖在何處 —— 如果無害,指的是對政府無害,對「廣大人民群眾」無害,那麼要處理的東西,就被認定是有害的,包括寵物和染上肺炎的閣下本人。

還有「無差別消毒」,聽起來也沒有問題吧,「無差別」是一個恍如一視同仁、「人人平等」的概念,因此無差別消毒,就是對所有人一律同樣消毒,所有人都遭受同等待遇,當然沒有甚麼可抱怨的。但是事實真的如此嗎?高級幹部的特權家庭,有沒有無差別消毒?過程看不看得見?有沒有傳媒報道?負責消毒的工作人員,他們在動手之前,彼此為對方全身消毒?

答案是遭遇「無差別」對待的,只能是中國式的老百姓。但問題是,人是不是物件?人有沒有差別?生而為人,是獨立的個體,何來「無差別」?有人有皮膚病,有人患眼疾,有人對消毒藥水過敏,怎麼辦?「無差別」3 個字,是將人當作物件,掩飾這種行為的殘暴思維。

創造這種語言,目的是為了堵住正常人的嘴,阻止正常人用邏輯應對,無法與發明者爭論,甚至還要為爭論付出慘痛代價,因此愈玄幻愈好,而且必須大量產生,把水攪得愈渾愈好:「強化兜底」、「流調判密」、「重新賦碼」、「提級管理」、「安全屋技術」、「防疫零動態」、「沉默少數群體」、「社會面流動人員」、「一點一策」、「一點多組,多點一組」、「4 + 7 + 12 聯動機制」、「四早要求」、「四集中原則」、「綠藍黃紅四色風險」、「三輛車三道口三圈判定」、「一朵雲一根綫一個面一條邊」……

如果沒有看懂,恭喜閣下,你還是一個正常人類,或者目前你的生活,沒有受到上述語言,以及隨之而來各種行政手段的入侵、騷擾和踐踏,你是幸運的。

中國防疫的新語言,應該使奧威爾汗顔,他雖然洞見了 Newspeak 的誕生,但是也沒有想到可以躍進到如此極端的地步,「There is one evil… which should never be passed over in silence… that is the corruption of the language」,「語言的腐敗是一種邪惡」,但是即使英國的詩人、作家如何富有想像力,他們對於邪惡的認知是不足的,因為他們不夠壞,他們的文化永遠也沒有那麼壞,正如中國這片土地上發明過花樣繁多,超出文明社會能夠想像的酷刑,他們唯有在作惡的時候登峰造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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