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dward Hopper 的紐約,究竟是怎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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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特尼美國藝術博物館「Edward Hopper 的紐約」展覽。 圖片來源:Robert Nickelsberg/Getty Images

1947 年,Edward Hopper 已是美國最具影響力的現實主義畫家之一。其位於紐約華盛頓廣場附近的住所,正因紐約大學將進行擴建而面臨拆卸。他曾寫信向參與改建的建築大師 Robert Moses 求助,表示想購買附近一帶的建築以阻止工程;惟 Moses 表示雖然「個人而言,我完全不同意」,但「公職人員不能介入」。

這段書信連同 Hopper 抵制該開發計劃的其他信件,早前就於曼克頓惠特尼美國藝術博物館「Edward Hopper 的紐約」展覽中展出。一直以來,他從不吝嗇表達個人的藝術觀點,卻甚少以知識分子立場批判社會。今次人們或能透過最直白的書信,更深刻領會其作品之精微

綜觀 Edward Hopper 由 1908 到 1967 年間的數十幅素描、版畫和繪畫,這座被他視為家的城市,在巨大時代背景之下,似乎有太多缺失 —— 兩次世界大戰、經濟大蕭條、勞工罷工、民權運動,多次紙帶遊行(ticker-tape parade)彷彿都不存在;亦從不見帝國大廈、布魯克林大橋或任何地標,以及當中人群的蹤影。

然而,他在 1927 年的作品「城市」(The City)中,展示了他最愛的華盛頓廣場景色;當中有他居住的聯排別墅街區,還有想像中各種風格的建築。他是在感嘆社區將改頭換面?還是急不及待擁抱一個充滿活力的大雜燴都市?1930 年作品「週日清早」(Early Sunday Morning),呈現一排兩層建築的荒涼街景,微弱晨光穿過「街井」和理髮店旋轉燈而留下長長的影子,對比右上方那參天聳立的灰色陰影,可是在暗地裡抗議曼哈頓興建摩天大樓?

他還一次又一次揭示了人們的孤獨。無論是 1927 年「自動販賣機」(The Automat)中那個背著櫥窗,凝視手中咖啡杯的女子;1939 年「紐約電影」(New York Movie)中那位站於影院一角,托腮低頭沉思的帶位員;還有 1953 年「小城中的辦公室」(Office in a Small City)中,那個凝視烈日下煙囪和水塔的職員,他們是否如觀者所感,是在往內凝視心中的孤獨和疏離?抑或也在想像和反思將來外面的世界?

1930 年作品「週日清早」。 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Hopper 向來沉默寡言,也從不解釋自己的作品,認為「所有答案就在畫布上」。他會乘坐高架地鐵 —— 如今幾乎都已絕跡 —— 窺探街上行人的日常生活,從萬家燈火中尋找這座城市的無數故事。他在 1953 年幫助創立的「現實:藝術家觀點雜誌」(Reality: A Journal of Artists’ Opinions)中,強調「人類內心生活,是個廣闊而多樣的領域」,藉此對日益盛行的抽象表現主義表達不滿。他批評當時藝術界一頭栽進純粹來自「紋理和色彩的刺激」,而鼓吹者是在營造「一種不負責任、勢利和無知的氣氛」;紋理、顏色,還有其他繪畫元素,是用來「達到更大目的,即描繪人和他們的世界」。他還在日記中寫下抱負,決心創造「一種可引發想像的現實主義藝術」。

現時不少博物館也扯上政治議題,或希望透過展覽來指出社會問題和解決方針。然而,惠特尼美國藝術博物館讓參觀者感受到的,卻是更安靜、雋永和普遍的東西,就像Hopper 筆下女人臉上的一束陽光般,短暫而特殊:他尊重每個獨特的主題和觀眾,各人境界不同,自有不同見解;他的作品,為觀者留白,任其想像他究竟是在表達人物與環境的變化和意義,還是另有一番體會。

假如 Hopper 知道紐約大學最終保留了他的頂樓工作室,或得悉城市理論家和活動家 Jane Jacobs,阻止了 Moses 在格林威治村興建高速公路,可會稍為寬慰?又或者,他是如何看待惠特尼博物館這座「玻璃鋼塔」;現時的高架公園(High Line),正是從古舊的高架火車軌道發展得來,一路伸延至博物館,每年讓數百萬人可像 Hopper 那樣,以獨特而人性化的目光窺探瞬間萬變的城市生活,自行為心目中的紐約作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