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親眼見過絕食者,看著一個人的身體變得無力,雙眼無神,骨肉萎縮,你大概會開始思考為甚麼人要絕食?他追求的是甚麼?有甚麼比進食來得重要?為何要一天一天破壞自己的身體,去爭取一樣虛無的東西?
人類與生俱來必要進食,絕食者選擇反生物法則,是因為在精神層面以外,他有比生存更重要的追求。那絕對不是美食當前而拒絕的禁慾主義,是反動物本能,以身體作為武器,與敵人周旋。古往今來,我們知道的絕食者,如文天祥、甘地,到近代愛爾蘭共和派的絕食運動,都是以自己的身體抵抗強權。
若果你記性不壞,腦筋仍然清醒,該記得在不遠的日子,便看過這樣的宣言:「在陽光燦爛的五月裡,我們絕食了。在這最美好的青春時刻,我們卻不得不把一切生之美好絕然地留在身後了,但我們是多麼的不情願,多麼的不甘心啊!然而,國家已經到了這樣的時刻:物價飛漲、官倒橫流、強權高懸、官僚腐敗、大批仁人志士流落海外、社會治安日趨混亂,在這民族存亡的生死關頭,同胞們,一切有良心的同胞們,請聽一聽我們的呼聲吧!」
絕食者一如殉道者,他心中有一種追求超越了生存價值,由絕食的第一天開始,他彷彿在身體內建起一座聖殿,支撐著一份信仰。然後時日過去,身體因絕食而開始出現變化,精神卻變得澄明,一如聖殿內再築起一座聖殿,一層又一層地建成,日子愈長,外在的身體即使萎縮,內在的信念卻愈是簡單清晰,愈是堅固而牢不可破。
沒錯,他的肉身最後會腐朽潰爛,但破壞的只是皮肉表相,他的信念昇華了,變得無處不在,正如我們相信校舍可被人拆毀,而教育的精神卻沒有一座堆土機可以活埋。
我們看過不少絕食成功的例子,權力核心選擇放權並展開對話或讓步,同時我們見證過很多無情的例子,絕食者一個一個的死去,甚至被坦克車輾壓血肉之軀。
絕食者之所以成功,是他面對的是一個人,我們在開始前先有假設,相信人還是人,有惻隱之心,見到生命的衰落會感到難過。偏偏以絕食方式對抗的強權制度,往往如機器一樣無情,或如禽獸般只相信權力與利益。在今天的世界,絕食不能救國,絕食者的殉道不會成功,因為他們面對的絕對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