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寶之父暨阿里巴巴主席馬雲素來言論出位，金句多多，擲地有聲，兩年前公開大談「淘寶之上無假貨」的馬雲，近日於投資者大會就內地打假風暴發言時，再有偉論震驚 13 億國民：「很多假貨，產品和服務做得比真品還好。」嘴上功力，我看絕不遜於香港金句天王黎明。
先不討論淘寶是有假貨還是沒假貨，以及這句話是否「今天的我打敗了兩年前的我」，單是這個「假貨足以超越真品」的理想，便極之高逼格。其理論（頗有可能）源於已故法國後現代社會學家 Jean Baudrillard 提出的超真實（Hyperreal）消費倫理。按老祖宗的說法，當代社會的焦點已經從商品的「生產」走向「模擬」階段，從工業模式邁向虛擬價值。不拋書包，簡單舉個例子，林寶堅尼有條離行離迾的副線品牌，專賣時裝、皮具和香水，大陸佬甚為受落，買的自然不是產品，而是林寶堅尼的名字。是幾老土的道理，今時今日買慣 iPhone 食慣米芝蓮餐廳的大家都明白，當然，這是 80、90 年代的社會學理論，Jean Baudrillard 在 10 年前已經過身，同樣是金句王的老祖宗晚年曾有一句經典之作：「超真實已死，超真實萬歲。」當品牌的虛擬價值成為常態，大家的消費心態又會有何改變？可能就正如馬雲所說，以假貨騙取虛擬價值的觀念已落伍，如今正是假貨好過真品，劣幣驅逐良幣的季節。
馬雲這一句話，雖然震撼，但在我心目中僅排第二，第一位早已另有賢哲，出於一位年紀輕輕的越南小子之口。其時遊山玩水，人在越南河內，暴雨數天，水浸及膝，本就打算這趟是「最後一程」的舊鞋子提早退役，尚餘數天行程，鞋未乾，底已穿，當下只好穿著爛鞋去買鞋。還好河內是旅遊都市，只要是你想買的鞋都幾乎買到，而且不貴，他們擺明車馬，都是假貨。揀了一對皮革涼鞋，沒印牌子名但看起來是 Gucci 的親戚，我知道幾蠢，因為我覺得它會比旁邊幾對身世不明的舒服一點，耐穿一點，反正不是太大關係，店裡的越南小子前來報價，十多萬越南盾。有去過越南的朋友就明白，越南盾一般都是十萬百萬上落的，一千幾百辰砂都不如，而十多萬越南盾其實即是港幣幾十蚊。由於越南小子捧著計數機，也是擺明車馬，準備好跟你講價。從幾萬盾開始，他一直跟我說 Good good good 高舉拇指，我也只好一直搖頭，重申 Cheap cheap cheap 的要求，就在十萬盾這個爭持關口，本以為只有小學雞程度英文的越南小子，突然向我訓示：「It’s made in Vietnam, not made in China. We have better quality.」
當然，他可能只是拋我浪頭，但那刻我好像被他洗了腦，覺得 made in Vietnam 是真的好一點，就好像日本牛口感一定嫩過廣東牛，蘇格蘭威士忌質素亦一定勝過天津威士忌。現在的世代跟法蘭西老祖宗的年代已大有不同，別以為只有真品和假貨有品位高下之分，假貨之中，也不只講級數和「像真度」，原來同樣精英主義，會跟你細數血統和出身，越南小子說完這句話，嘴角似乎秀出了民族優越感。於是我遂了他的願，買了涼鞋大團圓結局，反正都只是差十元八塊。
世道輪迴，工業時代講究手工和用料，虛擬時代則追逐品牌名氣，到了品牌消費人人都懂，假貨時代又回歸原點，就像馬雲和越南小子，再度吹捧自己的手工和用料。前陣子，某港女好友想買伴娘裙，慳錢的新娘建議上淘寶，是否好過深水埗則見仁見智，但聽新娘語氣，淘寶出品，爛船都有三分釘，不知何時開始，貨有真假，假貨也有好壞，馬雲寸嘴，其實看穿了這個世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