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主義受批評是常事,但連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歐洲央行行長及歐洲理事會主席都聯袂譴責,不可不謂異常。三位政經領袖批評資本主義漠視弱勢社群,未能保障基層生活,論調呼應英國經濟學家 Guy Standing 著作「資本主義的衰敗」(The Corruption of Capitalism: Why Rentiers thrive and Work does not pay)對尋租蠶蝕社會的見解。書中分析「食利資本主義」(Rentier Capitalism)如何削弱資本制度本身,並嘗試提出糾錯方案,將資本主義導回正軌。
食利者的安樂死
食利者(rentier)從產權獲利,常見形式有土地、物業、礦藏及金融投資,其他途徑在現代發展亦愈來愈盛,包括借貸收息、知識產權版稅、壟斷經營、交易手續費用等等。凱恩斯在「通論」(General Theory)曾經預言,假如息口低迷,資本收入縮減,將導致「食利者的安樂死」(euthanasia of the rentier),「資本家賴以剝削稀缺價值的權力」亦將隨之消逝。
然而,「通論」今年面世 80 周年,尋租經濟不單未死,而且愈演愈烈(譬如最近香港半山有個「世上最貴車位」以 480 萬港元成交)。原因何在?Guy Standing 認為,食利資本主義高舉五大金漆謊言,成功掩飾其侵蝕社會經濟的事實:實質收入下降、貧富差距擴大、苦幹不如父幹。
謊言 1:自由市場
Guy Standing 表示,自 1980 年代新自由主義上場,各國開始沉迷「競爭力」的概念:經濟成長最快最好,生產成本最低最好,利潤回報愈高愈好,個人稅率愈低愈好。在競爭思維下,國家引入外資不遺餘力,做法包括減資本稅、補貼投資;企業為巴結政府亦手段盡出,例如遊說、賄賂或近乎賄賂的遊說。結果一國發展乃至全球貿易均受跨國企業擺佈:全球化資本主義並非建基於自由市場。另外,知識產權違反自由市場原則(「經濟學人」雜誌在 19 世紀時極力反對知識產權,理由正正就是妨害自由貿易),多國貿易協議(如 TPP、TTIP)卻以自由貿易之名加強執法。
謊言 2:知識產權鼓勵開創
自 1995 年引入 TRIPS 協議,知識產權陸續演變成一棵搖錢樹,透過商標、版權、設計權、地域標識、商業秘密賺錢。知識產業現佔世界產出三成,收入相當於全球製造業及服務業的總和。知識產權爭議由來已久,一來不少註冊發明其實源自公共贊助(例如 2000 年美國有過半數醫藥研究來自公家或募款),由納稅人出資,收益卻落私人口袋。
二來,產權制度不單無助創意,有時甚至危及研發。例如經基因改良的「金色大米」(Golden Rice)含豐富維他命 A,大可惠及以米為主食的窮國人民,無奈開發者最終卻將技術售於生物科技巨頭先正達(Syngenta),原因在於自行營運需要 70 項相關專利,須與 32 間公司及大學談判,兩位開發人員無力應付財務和法律問題,最終向大企業屈服。例子同時亦說明,科學知識經由累積而來,唯獨嘉許臨門一腳又是否公平?
謊言 3:全球化有助增長
全球約 3,000 項貿易協議中,有多少真正惠及經濟投資?Guy Standing 認為不單沒有,兼且損害經濟成長,而對生態造成破壞,更是妨礙可持續性增長。大量研究指出,貿易協議與投資金額的互動關係薄弱,而開放外資未必有助經濟成長,但往往導致金融不穩(譬如 1997 年亞洲金融風暴,韓國甫開放金融市場,立即首當其衝,整個國家須被 IMF 接管)。
謊言 4:利潤代表經營成功
食利資本主義將利潤合理化,宣稱經營策略成功,回報伴隨投資風險,事實卻是收入主要來自資本收入:金融工具、版權及資產補貼等。法國經濟學家皮凱堤「二十一世紀資本論」其中一個主要論點,就是自 19 世紀至今,除了大戰時期,資本收益增長率都快於收入增長率,加劇貧富懸殊趨勢。另外加上所謂「投資人對地主國爭端解決機制」(ISDS),在雙邊協議中規定假如地主國所施行政策有損跨國投資企業利益,企業有權控告政府,由法規、施政方向乃至土地規劃均可成為訴訟對象。對沖之下,尋租企業的利潤穩妥,風險卻相當有限。
謊言 5:成功需苦幹
Guy Standing 將「優步化」(Uberization)視為一種「平台資本主義」(platform capitalism),企業單憑提供科技平台(例如 Uber 提供召車應用程式),交由「獨立員工」提供服務,坐收租值。「散工化」工作模式蠶蝕傳統行業份額,導致整體勞動收入下降,造就更多「不穩定無產者」(precariat),單憑勞動愈來愈難脫貧,食利者卻愈來愈富裕。
食利者不單沒有安樂死,而且十分安樂,對此 Guy Standing 提出「全民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認為只要創立一種全新收入制度,對食利所得賦稅,以此補貼國民收入,即可有效箝制尋租行為。全民基本收入好處不乏證明,近年呼聲甚熱,面對全球經濟衰退以及通縮危機,定期派錢的效率亦常被重提。Guy Standing 警告,假如任由食利行為繁衍,官商勾結之下,政治將會愈趨醜陋:以為政客的荒謬已屆臨界點,原來明日嘴臉可以更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