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分辨日本溫泉酒店是否華資其實不難,中國老闆的店名必見龍鳳二字。
酒店、餐廳都是打開門的生意,店名應該從俗,不宜冷僻,但最好也能切合本身的格調和客源,像華盛頓有一家名餐廳 Monocle,顧客多的是政客、議員、記者、說客和律師,餐廳的名字透露了一切:過去戴單片眼鏡的都是些甚麼人?不言而喻。
中國人開店,招牌來來去去離不開這些字:龍、鳳、金、皇、帝、豪、福、財,另外取自東主本人的名字或暱稱如旺記、小小胡、老乾媽之類則另計。懂中文的人,看見中文大字的招牌,當然沒問題,但翻譯成英文,就成了足以考起顧客的史芬克斯謎題,簡單一個「金」字就能變化出無盡的「金字招牌」:golden dragon、golden phoenix、golden duck、golden fortune、golden city、golden garden、golden dynasty、golden palace……金光一片足以閃瞎人眼,還是說,店主根本沒考慮過不懂中文的顧客的感受?
中國人做生意到海外,執意保留中國文化色彩,當然是好事。不過,不懂中國文化的人理解起來就有點困難,譬如中國人為甚麼總喜歡龍?早就有人講過中西方的龍「各有表述」:中國的龍是神獸,西方的 dragon 是妖怪。其實也不盡然,英國威爾斯的「區旗」上有一頭紅色的飛龍,在巫師默林的神話裡,紅色的龍最終在決鬥中取勝,成為威爾斯的圖騰。而中國人崇拜龍圖騰,不是因為龍曾經助人取勝或者在災難中顯靈,也不是出於對河水(龍的化身)的恐懼與依賴,原因很簡單,因為龍是皇帝的象徵。
因此中國店家的寶號除了龍之外,也離不開鳳,龍鳳經常結為一體。鳳其實是百鳥之王,鳳的另一半,不是龍,而是凰。小說三國演義捧得最高的兩個智士,其一是龐統,花名叫「鳳雛」,另一個當然就是「臥龍」諸葛亮了,一龍一鳳,其實是兩個男人。但是對中國民間影響最大的,是進入宮廷之後,被皇權收編的「鳳」,「鳳凰」兩個字後來同歸一體,卻簡化成「鳳」,單一的「凰」字漸漸失去意義,不知是否慣性的性別歧視所致。但「鳳」翻譯成英文之後同樣離題萬丈,phoenix 是一種傳說中的火鳥,The Arabian phoenix 與阿拉伯宮廷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
日本的溫泉勝地,夜靜山幽,渚清沙白,許多現成是唐詩的意境,信手拈來都是好字,更簡單的方法是翻開紅樓夢,賈寶玉為大觀園題匾所擬的「沁芳」、「花漵」,用作溫泉酒店可謂恰到好處。可為甚麼中國老闆在日本開溫泉酒店,依然死守著只有中國人才明白的圖騰不放?從來不會考慮一些超越國界,人人都能理解的概念,譬如回憶、留戀、友情、好客?一些令人有美好想像的符號:奇花異木、山河星辰?
還是說他們心底裡嚮往的,除了當皇帝,坐擁金山銀山、三宮六院,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