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上回）
孫小耿剛進辦公室，一個同事就跟他說，領導要找他談話，叫他馬上就去。這位領導姓姚，是從軍隊裡調來的，對城市的公安事務沒甚麼經驗，可是父母都是老革命，很有地位，現在雖然都已去世，但是關係還是很有影響力。這位領導的能力在於善於處理人事關係，上下級都很尊敬他，而且他在某些問題上眼光還很尖銳。
孫小耿剛進門，他就問：「小孫，你是不是到華美服裝公司去質問總經理了呀？」
「我沒有質問他，只是想知道王麗芸是負責甚麼工作而已。」
「他們的僱員很多，總經理怎麼會記得那麼多人的名字？而且你只是打聽王麗芸的工作，也不必去麻煩他們的總經理嘛！華美公司很有國際聲譽，同很多國家有貿易關係，對咱們國家的經濟有重要貢獻。你為這麼一個小問題去驚動總經理，耽誤他們許多時間，這不大好。事前你也不來徵求我的同意。你這麼做不大合規矩，以後要注意。」
「王麗芸是個人命關天的謀殺案，我覺得很重要。任何線索不論大小，都得去查清楚呀。」
「我不是叫你不去查，而是叫你事分大小，調查對象得要弄對才行。你仔細想想，我不跟你多囉嗦。下次你要去華美公司，預先得經我同意才行。」
孫小耿心想，這華美公司怎麼那麼緊張，我剛去問一個小問題，他們就小題大做，立刻找我的上司抱怨？以後再想問他們就難了，真麻煩。他想，這死屍是在旅館發現的，那麼還是到旅館去問問，也許會有點眉目。
他到那旅館的前廳，去接待處打聽，華美公司是不是常在這旅館訂房間？服務員說，這是華美公司頭一次在他們這兒訂房間：「聽說以前他們都在希爾頓飯店訂房間，最近他們想稍省一點錢，就改到我們這兒。其實，我們的服務不見得比希爾頓的差。」
孫小耿立刻就去希爾頓飯店，在那兒打聽到，原來王麗芸小姐經常陪同外賓到這間飯店去。飯店的服務員都跟王小姐挺熟。據說她人很隨和，跟誰都客客氣氣的，有時給小費很大方，所以大部分服務員都對她挺好，隨叫隨到。他們聽說她被殺，都大吃一驚。孫小耿還特別問一句，王麗芸小姐是不是華美服裝公司的僱員，他們都說當然是啊。這真奇怪，怎麼總經理會不知道經常同外賓打交道的僱員呢？但他卻不能再到華美公司追究，真是又加了一重困難。
回到出事的旅館，站在門口接待客人的兩個服務員看見孫小耿垂頭喪氣的樣子，猜想他大概遇到困難，無從下手。其中一個服務員跟他打招呼，還說：「我看見那具死屍，我記得好像見過這個小姐。那天下午陪同那英國人的翻譯就是她。我大概沒記錯。」孫小耿一下子就變得精神抖擻，眼睛都發亮了。可是再一想，又猶疑不決。他想去問馬特蘭德先生，可是他不會說英語，得找翻譯，那他上司肯定不會同意的。怎麼辦呢？
他問服務員，旅館有沒有翻譯員？服務員說，他們只有英語翻譯，因為大多數外賓都是美國來的，也有些是澳洲或歐洲來的，大部分都說英語。那翻譯叫李世坤，也是從外國回來，就在旅館上班。
馬特蘭德先生第二天就要回國去了。他當然是坐商務艙，下午 1 點的飛機，他得在 11 點就到機場，即 10 點左右從旅館出發。孫小耿趕緊去叫李世坤陪他到馬特蘭德的房間去。他們一敲門，馬特蘭德立刻就開門，看見他們滿臉笑容，說他已經把行李都準備好了，明天不會耽誤。李世坤就解釋說，他們不是為明天去機場的事而來，只是想問他一些事情。馬特蘭德一聽很好奇，請他們坐下，還問他們要不要喝點甚麼。孫小耿就開門見山問：「您認不認識王麗芸小姐？」馬特蘭德聽了就笑著說，他當然認識。他還說：「王小姐跟我最合得來，我挺喜歡她，我還請她下次到英國來。她說不好英語沒關係，我會陪她玩兒的。」聽他的口氣，他並不知道王麗芸已經不在人世了！
孫小耿告訴他王小姐被殺的消息，他大吃一驚：「那麼漂亮的小姐怎麼會被人殺害呢？」孫小耿問他那天下午王小姐是不是陪他到他的房間？馬特蘭德臉色有點尷尬的樣子，可是他說，王小姐是到他的房間裡來的，後來因為晚上要去看京戲，所以她沒多久就走了。孫小耿還問，那有沒有人看見她離開您的房間呢？這時馬特蘭德先生就有點不耐煩了，他說：「難道你以為我殺了她嗎？我這輩子連死人都沒見過，真是荒唐！」李世坤立刻解釋說，因為這是樁謀殺案，所以得把所有跟王麗芸有關的人都問清楚才行。馬特蘭德想了一想就說，是卡魯絲小姐看她走的。
卡魯絲小姐證實了馬特蘭德的話，而且說她在馬特蘭德的房間裡一直等到去樓下吃晚飯才走。他們還訂了下午茶，那送茶來的服務員可以證明。那天要去看京戲，所以晚飯提前吃。後來看戲歸來，卡魯絲小姐因為實在著急要小便，才在廁所發現王小姐的屍體。卡魯絲小姐說她又驚又怕，沒敢跟馬特蘭德先生說。她一向對馬先生的好色很反感，可是他喜歡跟這些華美公司的美女打情罵俏。卡魯絲小姐還曾警告他，說她要告訴他太太等等。而且據法醫的檢查，王麗芸是在 6 點半至 8 點之間被殺的，那時卡魯絲小姐和馬特蘭德先生正在樓下餐廳用餐。
但是孫小耿還是有點疑問，總覺得他們有可能是兇手。很顯然，卡魯絲小姐是喜歡馬特蘭德的，會不會是因為嫉妒而下毒手呢？然而再仔細一想，卡魯絲小姐那麼瘦小 ，要用力勒死王麗芸，而且還得堵住她的嘴，不能讓她喊叫，恐怕不大可能。馬特蘭德先生看來是喜歡王麗芸的，如果是他殺的，那一定是因為王麗芸不肯按他的要求去做，他一時發火，而把她勒死。那就是說，這兇殺是在他房間裡發生的。他怎麼把屍體搬到樓下的女廁所呢？似乎也不大可能……
孫小耿回到辦公室，又被領導叫進去。姚處長這次可真發火了，他責備孫小耿擅自去盤問外賓，又沒預先得到批准。他說：「我們早就對這兩個英國人的行踪做了仔細調查，從各方面來看，他們沒有犯法。你去盤問他們，預先也不告訴我。如果你跟我說一聲，我就會告訴你，不必費事了。當然，你很主動想把事情弄清楚，但是這兒有很多規矩，你得遵守，不能你想怎麼，就怎麼。如果你真惹惱了他們，影響貿易往來，那責任就太大了！我再次警告你，下次如果再發生這種情形，我就不客氣了！」
孫小耿心想，要不是我去問，到現在我們還以為王麗芸是個翻譯呢，原來她是華美公司僱的應召女郎。怪不得他們硬說不知道王麗芸是誰。大概姚處長早就知道華美公司的這些生意手段，這可真是「官官相護」。這年頭兒。錢是原則，別的都不太重要。可是，事到如今，這調查怎麼進行呢？會不會是因為王麗芸不想再繼續幹下去，而且還要把她的工作真相告訴別人，所以就得滅口？那這公司也太「黑」了。
王麗芸究竟想不想幹下去呢，還是想辭職？這個問題去問誰呢？她母親知道不知道？再跑一趟去問問，這也不必通過領導，比較保險。
王老太太在家，那鄰居也在，看來常來幫忙。孫小耿向老太太打聽，王麗芸是不是想換工作。老太太說：「她不會要換工作的，她挺喜歡在華美公司做事，而且工資也比別處高。」那鄰居說：「厲國強剛回來的時候聽說他想要王麗芸換工作，當然她不肯，結果他們就不來往了。」孫小耿說：「厲國強可是對我說，他回國後沒跟王麗芸見過面。」
王老太說：「咳，厲國強一個男子漢掙的工資比麗芸少很多，他大概不好意思，就說沒跟她見過面，而且他的確沒來過我家。其實我倒覺得，錢賺得少沒甚麼不好意思的，人各有命，沒碰上機會並不見得就是沒能力。其實厲國強人不錯，可是麗芸哪能會放棄這麼好的工作啊。可是誰知道結果會這麼慘！」說著她又掉眼淚了。那位鄰居趕緊朝孫小耿做手勢，叫他別再說了。孫小耿安慰了老太太幾句，就走了。
厲國強那天沒有上班，是他的休息日。孫小耿問了他的住址，就去他家，想問問他，王麗芸是不是要辭職。厲國強一開門，看見是孫小耿就顯出不耐煩的樣子，立刻就問：「你們找到兇手沒有？」孫小耿笑了笑說：「我們還在調查。」
「我早就料到你們查不出來的，你們就知道抓「反革命」，真正的罪犯，殺人犯，你們就找不到！」
「我向你保證，兇手早晚會找到。我來是想問問你王麗芸的工作。你知道她做甚麼工作嗎？」
「你不是說，她在華美公司做翻譯嗎？」說著他還冷笑了一聲。
「王麗芸的母親說，你曾要求她換工作。你怎麼說你沒見過她呢？」
厲國強一聽就火了：「你既然知道，為甚麼還來問我？我是曾經叫她換工作。你知道她幹的是甚麼工作嗎？她是個婊子娼妓！換工作！她才不幹呢！賣身要高價！只要出錢誰都能要她，跟她睡覺！我要碰碰她，她竟然說要我出 300 塊，還說這是大減價呢！」
「我知道你跟她原來不錯，你知道她的工作，你就很不高興，你勸她換工作她不聽，你就受不了。是不是你把她勒死的？」
「勒死她又怎麼樣？少一個娼妓這個社會也垮不了！甚麼東西！該死！」
「我說早晚會找到兇手的。你就是！」
「是就是，是我勒死她的。怎麼樣？！」
「可是你怎麼把她搬到女廁所裡去的呢？」
「甚麼搬到女廁所！我就在廁所裡把她勒死的。」
「難道沒人看見你進女廁所嗎？」
「那時候大概 7 點鐘，前廳有許多人來來往往。說實在的，我當時對有沒有人看見都不在乎。我追她進廁所是想最後一次求她，可是她看著我笑起來，好像我是傻子，神經病，叫我滾蛋，她還拿出一把小刀來威脅我，我一下子把刀奪了過來，劃破了我的手掌！我身邊還帶著我從前送給她的一條絲圍巾，她掙了大錢，看不上這種便宜貨，竟然要還給我！我急了，就用這條絲圍巾把她勒死。」厲國強說完，兩眼直瞪著前方，整個一個人僵在那裡，一動不動，好像中了風的樣子。
孫小耿拿起手機，按了號碼。他知道厲國強不會跑掉的。幾分鐘之後，孫小耿的同事都來了。孫小耿請他們取了厲國強的手印，因為他知道這手印和女屍肩膀上的那唯一的模糊手印一定是同一個人的。孫小耿鬆了一口氣，這案子總算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