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皓昕:「狄仁傑之四大天王」—— 推理小說十誡,不可以有中國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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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狄仁傑之四大天王」劇照。

作家暨資深編輯 Ronald A. Knox 在 1928 年曾經定下推理小說十誡,是為古典推理黃金時期的重要基石,第五誡居然是:「故事中不可有中國人角色」。

原因是當時的西方社會對中國人認知不足,但凡有華人面孔的都是會打功夫、用幻術、通曉奇門遁甲等技能,在講求嚴謹邏輯推理的智力遊戲裡,如果出來的兇手是這樣的超能力者,那就會變得很沒意思 —— 從現代往回看,這條誡律當然可笑,世界觀不足,也有種族歧視之嫌。中國的科學精神和邏輯思辨演繹雖與西方迥異,可是藝文作品裡仍曾經出現包拯、霍桑、宋悟奇等神探角色,還有一個叫狄仁傑。

以荷蘭漢學家高羅佩的小說「大唐狄公案」為角色藍本,徐克執導的「狄仁傑」電影系列打正旗號是「中國奇觀+推理破案」,第一集「通天帝國」作為一部超級商業大片可說是娛樂性和野心十足,在明星排場和動作場面之外,還盡力編出一個在廣義上符合了推理故事基本原則,有公平性,有線索有推理,也有殺人詭計的「泛本格」故事。猶記得當年看到電影最後,梁家輝苦心建造一座「通天浮屠」大佛原來就是為了「扑濕」嘉玲姐,還挺有一種本格推理小說之神島田莊司的物理詭計味道,那種建一座樓等幾十年就是為了殺一個人的神奇計謀。

到第二集「神都龍王」,推理成分雖然少了,出現深海巨怪、游水馬、飲尿驅蟲等怪力亂神的橋段出現,電影的世界觀仍大抵是理性和具邏輯的。例如它會解釋傳統文化中是降頭巫術的「蠱」,從現科學來看就是基因變種,是一種可以影響腦細胞的細菌,以致身體病變而變得怪形怪相。又例如深海大怪物「鼇皇」原來是一隻魔鬼魚,原因是編劇查過海洋生物中能夠躍出水面最高距離的就是魔鬼魚,所以設計了一隻極其巨大的變種魔鬼魚,那些東洋族人要招喚出「鼇皇」的時候,還需要拖著一個螺旋在海裡發出某種頻率來吸引它 —— 說是穿鑿附會也好,「狄仁傑」首兩集的可貴之處就是嘗試用現代科學觀念來看待中國傳統神話,給人一種比較新的角度來看東方文化,有一套比較嚴謹的遊戲規則。

然而到了第三集「四大天王」,理性盡失。

電影「狄仁傑之四大天王」劇照。

先不說看完整部電影也不明白它跟「四大天王」到底有甚麼關係,單純抱著一個看解謎片的心態去看這部電影,是註定要失望的。飾演狄仁傑的趙又廷除了在故事開初的名畫失蹤時,有丁點的推理(這場推理最後也莫名其妙地變成了一場動作追逐),整部片基本上沒有展示過一場認認真真的查案。縱觀全片,他破案的方式就是找一個武術更高強,像阮經天飾演的圓測大師來擺平事件,或是找馮紹峰飾演的尉遲真金或林更新飾演的沙陀忠來當自己的跑腿,自己則匿藏起來不知道要幹嘛。乃至最終大決戰的時候,作為主角的他居然跟一群配角一起冷落在一邊,純粹觀看這場怪物大戰。

全片故事建基在一群叫做「異人組」和「封魔族」的敵人上,這群會「方術」(也就是現代的魔術)的江湖術士對大唐圖謀不軌,故事開首曾經仙女散花地鋪出了不少具吸引力的謎團,例如皇宮裡眾人目睹活生生的金龍,但到最後居然都是用「幻術」這一解釋來胡混過去。在推理故事裡,不是說不能以幻術來作謎團解答,但好歹也要有個較合理的鋪陳和格局,例如像松岡圭祐的「催眠」混合了他所謂的臨床心理學,或甚至是「狄仁傑」的監製陳國富導演的「雙瞳」也運用了所謂邪教團體幻術殺人,至少也胡扯了一個用小鋼珠散佈黴菌的手法,現實中雖然不可能實行,但戲劇上乍聽起來也比較有道理。

電影「狄仁傑之四大天王」劇照。

可是「四大天王」裡,所謂幻術犯案的真相簡直是毫無根據,生安白造,例如金龍復活過來如果是用幻術的話,那所謂藏起來的龍頭到底是怎麼藏,皇宮天花板上破了個洞到底是怎麼破,武則天所謂中了迷魂大法是何時中、怎麼中、怎麼操作,好歹也要編個具說服力的解釋。不是某天看見獅子山活過來然後在天上飛,或是杜林普不穿衣服在國金天台踩單輪車,這也可以隨意地用「啊,你中了幻術」來作統一解答,那我倒不如回去看「火影忍者」的寫輪眼和無限月讀,反正都是亂噏。更讓人感覺侮辱智商的是最後的幻術破解方案,居然是請來圓測大師出山,然後讓廣大市民一起誦唸佛教「心經」,那大家看見的幻像就會不攻自破…… 請問我是在看「回魂夜」的「揸緊個信念」嗎?愈看愈覺得這根本不是奇案片的觀眾們,到此時終於發現,原來自己正在看一部魔幻神怪片。導演根本沒有想解釋謎團的意思。

「狄仁傑」的問題就是在第一集的時候,成功吸引了一群想看劇情解謎的觀眾,然後在第三集時用特效和亂七八糟的劇情都趕走他們。講中國懸疑故事就是「奇門燉鴨」,就是打功夫,就是邏輯欠奉 —— 沒想到經近一個世紀後,推理第五誡,仍然適用。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江皓昕,編劇,白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