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上，京浜東北線如常地遲延，原因是人身事故。「人身事故」是指涉及人命傷亡的意外，可能是跳軌自殺，可能是醉酒失平衡，肇事者可能當場送命，可能大命不死，簡單講只是「有人被列車撞到」。
如果事件發生在香港，應該會佔據未來兩日的新聞頭條，然後由報導肇事者祖宗三代的家事，到批評地鐵公司未有安裝幕門，一直到下星期。但發生在日本的東京，新聞通常只有三句：「京浜東北線赤羽站發生人身事故，川口站與田端站間行駛受阻，預計11時回復正常通車。」（ 例外的是之前有一單事故比較多報導，事件中跳軌人被列車撞爆，人體殘件擊中一少女，前者直接見耶穌，後者送院。但我覺得獲得長篇報導，並非肇事者散開多少塊的關係，而是因為故事中出現人體部分直擊女性的獵奇畫面⋯⋯）
對，在東京，人身事故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幾乎每日都發生，無需大驚小怪。日本高層大廈的天台普遍都上鎖，跳樓自殺，技術上而言較困難。於是在人多車多鐵路多的東京，跳軌成為最方便快捷，又可確保自己死亡的自殺方法。我不知道有沒有人做過統計，跳軌佔自殺人數多少個百分比。但單計東京都心，幾乎每日都有人身事故，這是事實。
雖然未必所有人身事故都是自殺，而在沒有遺書，當時人又碎開幾件的情況下，事故原因都是死無對證。對於肯定是自殺的人身事故，據講鐵路公司會要求死者家屬繳付清潔費，以及賠償列車遲延所導致的損失。至於索償的準則、金額之類，鐵道公司未有公開情報，民間亦無從得知。以訛傳訛下，甚至衍生出「鐵路公司向跳軌自殺者家屬索償 100 億日元」的都市傳說。
我無意批評鐵路公司的做法是否冷血，我比較在意的是，人命的重量在這個城市中，沈澱成只有三數行字。新聞報道的要旨甚至不是有人死去，而是交通受阻。抱歉，這不是屬於你的死訊，這是交通消息，而你只是交通受阻的原因。
人身事故幾近日常節奏，常見之程度直教人麻木。每日於東京來來回回，被推擠於列車的我已經搞不懂，到底是染滿鮮血的路軌較恐怖，還是對此習以為常的人們較恐怖。
遲延，是月台與路軌的時差，也是生與死之間的距離。曾經有台灣朋友說，台北是吃人的都市。我想他應該要來東京的路軌躺躺，看一下這個城市的脈動，是如何將生命的消逝，冷卻成理所當然的日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