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手機上的人民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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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提電話短訊盛行,「群組」接著也氾濫。許多人覺得有領袖天才,登高一呼,自任「管理員」,拉幾個交情不深的人,成立「群組」。「群組管理人」成為未經選舉就可以產生的「領導人」了。

正因為做領袖太容易,「手機群組」成為網絡世代人類煩惱和仇怨的源頭之一。

英國一名黑人青年,在群組內與另一個同學發生口角。同學嘲笑他「乸形」,質疑他是不是同性戀。

黑人「組員」約對方出來「決鬥」,自己卻帶了一把短刀。「群組管理人」則不知所終。少年以為決鬥的意思,根據歐洲五百年前的傳統,是赤手空拳,結果一上場即遭刺斃。

案件在倫敦奧貝利法庭審理。英國沒有死刑,殺人者是黑人,對於弱勢族群將會倍多寬容,也將會有大量的心理報告,指控喬布斯發明手機,才是真正的兇手。而西方資本主義社會,要為此案負責。

「群組」在中國人之間特別流行,因為生活富裕,空虛無聊。許多人在群組中炫耀毫不相干的生活細節:今日去何處購物、在哪間餐廳進食。群組組員有十多個,人人被迫「分享」。

須知一條短訊或圖片,上載群組,其他人等如果在開會、工作、睡覺、或在戲院中看戲,即使手提電話轉到了「震機」,在大腿和胸口的口袋裡也無端震撼一下。即使沒有鈴響,那一下「有短訊到了」的震動,構成滋擾,也會令人分神。如果在開車,集中精神思考一件事,群組氾濫會打亂思路和情緒。

但群組的人不會理會這些。群組人員愈多,短訊愈氾濫。芝麻蒜皮的小事,都認為世界大事,人人需要分享知悉。

「分享」本來是基督教會的流行名詞,不幸近年來在中國人社會被泛而借用。一旦有人受不住太多強制「分享」的滋擾而自動退出,即背負上 Anti-Social 的罪名。管理員不悅:是不是不喜歡我們?還是這個成員患上了社交厭倦症?退出的人容易受到千夫猜疑,變為群組的人民公敵。

有時也會因組員言論不符主流,被管理員自動移除,有如「開除出黨」。中國人是一個喜歡群聚取暖的民族,一但被摒棄出小圈子之外,會覺得非常孤獨,就如失去了集體,失去了組織,甚至失去了國家,覺得不開心。

手機群組在中國大陸,當然優先成為地下異見的言論沙龍。共產黨早就留意,認為不可蔓延,屢下禁令。在群組中發出反共或任何不符中國政府喜好情緒的言論,一經轉發五千次。群組「管理員」就會受到國家機器更大的「管理」,以顛覆國家罪行審訊。

這一點西方世界的人會覺得非常的好笑,但「中國人是要管的」,哪怕是這許多中國人的「群組管理員」?這時這位山大王才知道惹了麻煩。中國人會被時時提醒,在他們的國家,誰才是最高無上的管理員。

一個品味高尚的世界公民,會有手提電話,但公民品質會以其隸屬幾個群組的數量成反比。最無聊是無端被點名拉入群組,若抗拒而退出,則自動得罪一大幫「交情」在生熟之間的中國人。香港的教育,二十年來標榜「獨立思考」,沒有獨立使用的手提電話,何有「獨立思考」?

21 世紀,中國人成立了自己的人民公社,後來發現,人民公社不符合現代化,只是過幾十年,繞一個大彎,原來人民公社在自己的手機屏幕上復辟,在手提電話中找到了戰場、找到了「集體」,也找到了最有歸屬感的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