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障礙症患者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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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路透社

記憶衰退,依據錯亂的回憶,喋喋不休地說著相同的故事。這是普遍認知障礙症患者的行為特徵,親人重複聽著這些扭曲的故事,有時難免傷心或不耐煩。但從臨床角度而言,每個荒唐失實的故事背後,其實都盛載著患者最珍視的人生價值,他們以說故事抵抗失憶,竭力回答「我是誰」這個根本問題。

英國伯明翰大學哲學教授 Lisa Bortolotti 撰文指出,隨著人的年紀漸長,我們對 10 至 30 歲時的記憶反而會愈來愈清晰,這種現象稱為「回憶高峰(Reminiscence Bump)」。因為這個人生階段,通常是人自我定義的關鍵時間。

即使我們人生閱歷愈來愈豐富,但自我認知通常都會滯後,在回答「我是誰」的問題時,年輕時期的經歷往往是主要憑據。這點在認知障礙症患者身上尤其明顯,他們的自我形象,一般都滯留在那個精力充沛的盛年時期。

現時多數認知障礙症療法,都以如何重組患者盛年記憶為主要考慮,協助他們重新確立自我認同。懷舊療法(Reminiscence Therapy)就是以舊照或舊物,協助患者重組真實記憶;確認療法(Validation Therapy)則以承認患者難與現實接軌為前提,協助其建立一套新的認知秩序,重建患者與照顧者的信任,緩減他們的焦慮。

心理學家 Oliver James 更進一步以「自足的認知障礙症(Contented Dementia)」一書,主張照顧者應該投入患者的幻想世界,扮演他所安排的角色,以保持他們身心健康,但這樣的療法引起不少爭議。

糾正患者記憶未必是好事?

瑞典林雪坪大學(Linköping University)學者 Lars Christer Hyden 和 Linda Örulv 發表的研究報告,以認知障礙症中的腦退化症(Alzheimer’s disease,又譯阿茲海默症)患者為對象,探討他們的敘事方式及身份認同問題。

其中一個個案的主角名叫 Martha,她經常說年輕時如何無視丈夫和家人的質疑,自行報名學車和買車,在女性自主意識不高的年代,這成為她最引以為豪的回憶片段。在一次訪談過程中,她以不同方式重複訴說這個故事,縱然每次都有細節上的差異。

英國哲學家 Marianne Talbot 在 2011 年撰寫著作 Keeping Mum: Caring for Someone with Dementia,分享照顧患有認知障礙症母親的經驗,提供了另一個案例。她形容母親未患病前已經擅長說故事,經常提到 14 歲時,因為家人誕下雙胞胎,令她上學遲到,但校長不聽解釋照樣責罰,直斥校長不公道。隨著她患上認知障礙症,故事中上學遲到的原因變了,雙胞胎的情節與其他回憶混為一談。

兩個個案同樣顯示,說故事對患者確立自我認同都起了關鍵作用。Martha 以學車故事,帶出行事要忠於自己的信念,還有作為女強人的自我定位;Talbot 母親以遲到的故事,說明自己的正直,以及對處事不公的厭惡。

從心理學角度而言,認知障礙患者容易有社交問題,要面對被孤立的危機,於是他們會透過說故事維持基本社交,如果聽眾給予充分回應,將有助他們重建自信。這個互動過程,可增加他們回憶其他往事的可能,強化自我認同之餘,亦有助改善認知能力。

當然,親人總是期望患者的記憶真確無誤,但從臨床角度而言,當面質疑或糾正患者所說的故事,其實反而會打擊患者的自信,令故事無法說下去,交流就此終結。

放棄求真,讓患者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內,聽起來是消極又自欺欺人;但仔細研究便會發現,這些扭曲記憶所編成的故事不過是載體,患者真正要說的,其實是背後的人生價值,在維繫自我認同上無疑有積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