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文明為何孕育出賞善罰惡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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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畫家 Pieter de Grebber 作品 God Inviting Christ to Sit on the Throne at His Right Hand(局部)。 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每當說到神,大家可能想像一個主持公道的超然存在,但只要翻查歷史文獻或考察原始社會,便會發現不是所有神祗都關心是非對錯、道德教化。究竟信仰上天會賞善罰惡、或有因果報應的世界宗教,為何會隨文明發展而紛紛誕生?牛津大學人類學家 Harvey Whitehouse 為首的研究,透過數據分析得出答案,竟然與人類社會的人口息息相關。

牛津大學社會人類學首席教授 Harvey Whitehouse 與副教授 Pieter Francois、慶應義塾大學副教授 Patrick E. Savage 和康涅狄格大學教授 Peter Turchin 最近聯合撰文,分享研究成果。

「上蒼有眼」—— 古老的監控技術

以往早有理論主張,道德說教的宗教對龐大社會的形成至關緊要。這個派別認為,小型社會就恰似一個小魚缸般,細小又通透,任何個體有反社會行為,幾乎逃不過社會集體的法眼,當事人會受到社會懲罰,從聲譽受損,到集體暴力對待不等。

但當社會的規模愈來愈龐大,人際間愈多陌生往來,不法之徒更易隱藏身份、逍遙法外。為使人與人的合作可以繼續,社會就需要一套監控制度,一個能夠看透人心、冥冥中賞善罰惡的神祇於焉而生。

在監控科技不發達的社會,沒有任何制度比「上蒼有眼」的信仰,更能夠約束人類行為。當有人打算盜竊他人財物或違背協議之際,他們有可能擔心受上天懲罰、或者有因果報應而卻步;在商業社會中,當雙方奉信相同的神祇,相信祂冥冥中主持公道,合作基礎便會更穩固。

然而,理論的驗證過程中,究竟有道德教化的宗教在先,還是有龐大的社會規模在先,這條問題就有如「到底是先有蛋,還是先有雞」般難答。過去的研究發現,南太平洋島民是相信超自然力量賞善罰惡在先,酋長國的社會制度才崛起;歐亞大陸的研究卻發現,社會通常發展到相當規模,道德化宗教才應運而生。

Whitehouse 與研究團隊則認為,上述研究都有太大地域限制,判斷宗教類型和社會規模的基準同樣有欠細緻。他們於是借助新建立的世界歷史資料庫 Seshat,嘗試以數據尋根究底。

道德化宗教誕生的門檻:100 萬人口

Seshat 資料庫以古埃及書寫女神命名,早在 10 年前開始籌辦,經費數百萬英鎊,有超過 100 名學者參與。所收集的資料涵蓋近 10,000 年的人類歷史,比較分析數百個可變因素,包括社會複雜性、宗教、戰爭、農業,與不同時空的社會文化特徵。

透過資料庫的數據,研究團隊分析比對全球 30 個地區、多達 414 個社會,以 51 項準則衡量社會複雜性、以 4 項準則定義超自然的道德規範。結果證明,人類社會要先發展到相當複雜的規模,道德教化的神祗方會誕生 —— 這意味著賞善罰惡之神,並非人類文明崛起的推手,反而是文明崛起的產物。

研究團隊以地圖顯示,各地社會規模與道德化宗教的關係。

研究團隊為此製作世界地圖,以圓圈標示殖民前的各地社會狀況。圓圈愈大代表社會愈有規模,上面的數字代表道德化神祗誕生的時間,以 1,000 年為單位,數字愈大代表距今時間愈遠古。譬如孔雀王朝的阿育王(Emperor Ashoka),把印度拓展為龐大帝國後,於 2,300 年前將佛教定為國教。

數據同時顯示,每當社會結構變得複雜,而人口超過約莫 100 萬大關,賞善罰惡的超自然信仰便有較大機會誕生。Seshat 的數據同時反映,社會結構變得複雜的初期,每日或每週定期的集體儀式便會出現,即類似基督教和伊斯蘭的禮拜,但其影響仍有待進一步研究。

依據這項研究的結果,人類歷史之所以出現道德化的宗教,是為了維繫規模愈趨龐大、種族又愈趨多元的複雜社會。研究團隊因此不禁追問:在今日全球化時代裡,道德化宗教卻步向衰落,究竟會為人類帶來甚麼後果?

社會在缺乏道德宗教的指引下,要如何應對現代戰爭和移民遷移帶來的衝擊?昔日道德宗教維繫的社會秩序,如今是否由科技監控技術全面取代?數據分析無法得出簡單結論,卻有助我們推敲人類命運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