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英國鳥類學家,從戰火中拯救出日本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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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東京的櫻花已陸續盛開。 圖片來源:路透社

每逢踏入櫻花季節,日本風景都被那淡粉色點綴,叫人賞心悅目。但你可曾想過,櫻花有粉白亦有豔紅,為何日本市區的櫻花感覺獨沽一味?記者阿部菜穗子(Naoko Abe)出版的最新著作發現,一個世紀前,市區種植的櫻花品種繁多,花期各異,但民族意識高漲,竟使得櫻花品種愈趨單一,個別品種甚至瀕臨絕跡,幸得英國鳥類學家 Collingwood Ingram 冒死保育,才保住櫻花品種的多樣性。

由 17 至 19 世紀中葉的江戶幕府時代,德川家透過獨特的幕藩體制實施管治,要求各地藩主定期到江戶參謁將軍,亦即是今日的東京。在這趟旅程中,藩主會獻上領地上獨特的櫻花,栽種在江戶的庭園中。

經過多年的穿梭往來,江戶擁有了繁花似錦的城市風貌,蒐集了全國最出類拔萃的櫻花品種 —— 有源自山區的淡粉色山櫻、本州北部至現今北海道的深粉色大山櫻、富士山山區的細小白色豆櫻、來自伊豆群島潮濕多雨氣候的大島櫻等等。每個品種都獨當一面、花期各有差異。

但這道江戶時代的風景,如今幾乎在日本絕跡。現代日本城市大規模栽種的櫻花,大多數是染井吉野櫻,日本氣象廳每年隆而重之的開花期預測,對象正是染井吉野櫻。櫻花盛開之時,整個城市都染上淡粉色,但其生命燦爛而短暫,只有短短 8 天左右。日本資深獨立記者阿部菜穗子,在 2001 年隨丈夫定居倫敦後,注意到英國櫻花樹數目遠不及日本,但品種卻比日本多樣,開花期由 3 月到 5 月中不等,形成一道截然不同的風景,引起了阿部的研究興趣。

阿部在文章中解釋,為探討英國櫻花的起源,她翻閱大量舊報章紀錄,發現一個陌生的名字 —— Collingwood Ingram。他是英國的鳥類學家,一個世紀前對櫻花情有獨鍾,決意把櫻花種子帶返英國培植,拯救在日本瀕臨絕跡的櫻花品種。但他的名字在日本,以至英國以外卻鮮為人知。

透過歷史文獻,以及訪問 Ingram 的後人、生前聘用的園丁和管家等,阿部在 2016 年寫成日文著作「チェリー・イングラム ―― 日本の桜を救ったイギリス人」,最近更翻譯為英文 ‘Cherry’ Ingram: The Englishman Who Saved Japan’s Blossoms,把 Ingram 其人其事娓娓道來。

從鳥類學家到櫻花專家

阿部菜穗子著作英文翻譯本 ‘Cherry’ Ingram: The Englishman Who Saved Japan’s Blossoms。 圖片來源:Amazon

1880 年,Ingram 誕生於富裕家庭,其祖父 Herbert Ingram 為著名的英國傳媒大亨,創辦 Illustrated London News。早在到訪日本以前,作為鳥類學家的 Ingram 已經透過書籍了解日本動植物。他在 1902 和 1904 年兩度到訪日本,目睹櫻花綻放的美景,畢生難忘;在 1926 年最後一趟日本之旅,他大舉搜羅不同的櫻花品種。

Ingram 此舉不純粹為了自利,當時他預視到,部分櫻花品種有可能絕跡。1923 年關東大地震引發大火,不但把東京多處民居夷為平地,還燒毀大量櫻花樹,當局為求盡快恢復市容,於是大舉種植生長速度較快、價錢低廉的染井吉野櫻;這種櫻花的生命力較強,又可抵禦都市污染,在都市化環境下大行其道。

在日本帝國擴張下,染井吉野櫻稍縱即逝的芳華,象徵為天皇捐軀的民族情操,更令種植染井吉野櫻多了一重政治意味。1880 年代晚期,原先在東京種植的櫻花,染井吉野櫻比例只稍多於 30%。1905 年日俄戰爭勝利、1912 年大正天皇登基、1926 年昭和天皇登基,政府都先後在各個城市栽種染井吉野櫻,數量多達數百萬株。其他品種的櫻花,隨之在市面逐漸消失。

為了拯救瀕危的櫻花,Ingram 把多達 50 個品種的櫻花種子和接穗帶返英國,移植到位於根德郡 Benenden 的私人花園。該花園亦因此成為日本以外,櫻花品種最繁多的地方;他為櫻花進行人工雜交,培植出新品種櫻花,亦有為不為人知的品種歸類命名。

其中一種櫻花冠名北齋(Hokusai),以示對浮世繪大師葛飾北齋致敬;另有一種冠名淺野(Asano),出處乃「元祿赤穗事件」中,切腹犧牲的大名淺野長矩。至於他最喜歡的品種首推太白櫻(Taihaku-zakura),他寫道:「其品質和大小,使它一枝獨秀。」

Ingram 把成功保育的瀕危品種,在戰前重新引入日本,但過程險阻重重,特別是大戰期間,就連保育罕有櫻花品種,亦可被視為叛國。日本稱呼守護櫻花之人為「櫻守」,京都第 15 代櫻守佐野藤右衛門,戰時便曾經冒死保護 Ingram 重新引入的稀有品種,其中包括有太白櫻。

Ingram 曾經多次把太白櫻接穗,寄送予另一位櫻守香山益彦,但通常到達日本已經枯死。直到 1932 年,Ingram 把接穗嵌入馬鈴薯才得以成功。最終 Ingram 拯救了日本櫻花的多樣性,但他救不了其家人 —— 日軍在 1941 年入侵香港,其媳婦與其他英國人一同被俘虜,囚禁在香港最惡名昭彰的集中營內。

櫻花予人高雅而清秀的感覺,被視作日本民族的象徵;其純淨而簡約的花海景致,蘊含日本作為單一民族國家的隱喻。但櫻花貌似自然的植物特徵背後,同樣是充滿人為建構,自然終究逃不過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