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越戰輸在了另一個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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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 年,珍芳達到訪越南河內,因此得名「河內珍(Hanoi Jane)」。 圖片來源:路透社

美國輸了越南戰爭,是中國人常常引為笑柄的一件事。雖然國力軍力懸殊,但美軍卻不是越共的對手。

越戰有「贏了每一場戰役,但輸了整個戰爭」之稱,除了軍事政策問題:譬如戰略錯誤,錯判地緣政治,高估中蘇兩國的反應,還不幸遇到了一個史無前例的難題,就是戰爭波及到了傳媒領域。媒體的所作所為,變成指揮民意、擾攘軍心的利器。

事後孔明都說,越戰和韓戰,乃至更早的兩次世界大戰不同。當時電視媒體已經進入千家萬戶,普通人在電視新聞中看到火光熊熊,硝煙瀰漫的場面,都驚呼失色,認定北越共軍驍勇善戰,南越的友軍則懦弱無能。與此同時,電視裡完全看不到北越軍屠殺平民的場面。

1968年 1 月底,越共向南越 100 多個城市發動進攻,當時南越軍有一半人放假,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只除了西貢和順化兩地,美軍都成功驅趕敵軍,而且都是以小勝多。譬如在順化戰役中,100 多人陣亡,殺死了 5,000 多名敵軍。

可是為甚麼北越好像雖敗猶勝呢?

軍事歷史學家 Victor Davis Hanson 說,北越看清楚其實沒有必要取勝,關鍵是攻破美軍的心理關口:即攻打一些公認安全的地方,然後死守一陣,就能製造慘烈的輿論場面,美國內部就會爆發不滿情緒。

在溪山戰場上,美軍和北越軍的傷亡比例為 1:50,和當年西班牙人在美洲大陸,與阿茲特克族的比例差不多。但是美國人不關心這類理據,輿論一面倒鼓吹慘敗,政客自然見風使舵,紛紛打和平牌,甚至亮出底線 —— 即使無法取勝,也要盡快終結戰爭。連當時南越的駐美大使也看清楚了,美軍從越南完全撤軍只是時間和形式問題。

其實 1968 年「春節攻勢」前,美國民意調查顯示,大部分國民依然支持美國的軍事干預行動,62% 的人希望美軍取勝,而非撤軍。

真正的轉捩點是美軍取勝後,並沒有「將剩勇追窮寇」,他們停手,令北越軍感覺到了美軍的虛弱和猶豫。當時的詹森總統也知道美國自身的弱點:「胡志明和希特拉一樣,他不用去參加競選,但是我們一個不留神,就被扣上殺人兇手的帽子。但媒體從來不這樣說胡志明。」

何況,越共非常善於包裝,不斷向美國的記者、學者、宗教界、和平主義者遊說。胡志明擺出「愛國者、民族救星」的高姿態,指責美國是「帝國主義入侵者」。

但「帝國主義」是美國人無法承受的惡名,畢竟當初是反抗殖民而獨立建國,豈能步「帝國主義」的後塵?而且,一時也找不到比帝國主義更能「輸出文明秩序」的說辭,也找不到同等的術語,去還擊胡志明,在輿論戰裡一直處於消極防守的弱勢。

因為當時美國的反共意識,和韓戰時候不一樣。

到 1960 年代中,反共已經反了 20 多年,而且東方各個共產國家都互相為敵,看起來也不像會威脅到西方。美國的輿論界、文化界都認為越戰是一個錯誤而且不道德的決定。激進左翼、共產主義、社會主義、和平主義、無政府主義各派,都聯合起來反戰,都以「帝國主義」為恥。荷里活明星珍方達還曾經在電視訪問中,穿上越共的紅色衣服,控訴美國的軍事行動可恥,而表明要和越共一起戰鬥。

不可避免地,輿論的道德批判逐漸升級了:本來是主戰派和停戰派,然後就成了保守主義和自由主義,然後是法西斯對共產黨,最後變成了戰犯對叛徒,最終除了撤軍,別無選項。

但是越戰之後,殺戮沒有停止。赤柬大屠殺國民,這個時候,支持越共、反帝國主義的聲音,普遍保持了沉默。

這場輿論戰,可以說輸得非常冤枉。因為西方媒體,尤其是美國媒體佔有絕大多數資源,他們只專注於美軍造成的慘況、美國政府的失策,卻變相掩蓋了越共的暴行。美國的敵人,結果靠美國媒體登上世界舞台,奪取了話語權;美國軍人為反共奮戰,媒體卻給他們蓋上吸毒酗酒、精神失常、鬱鬱而終之類的 cliche。

媒體的片面報道,不分敵我的同情,軟弱的綏靖,包括手指拗出唔拗入的娛樂名人,歸根究柢,是信念不堅定,甚至可說是沒有。兩軍對陣的時候,對方反而利用美國的輿論平台,以言論自由為盾牌,散播他們的「理念」,用「反帝反殖」為理由,在美國內部尋求盟友。同樣的招數,還行得通嗎?就看美國人有沒有學到歷史教訓了。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