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鎖華盛頓 1971:無大台不合作運動濫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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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 年 5 月,反戰示威者堵塞國會大廈大門。 圖片來源:Wally McNamee/CORBIS/Corbis via Getty Images

全球暖化日益加劇,美國有環保團體計劃於 9 月 23 日封鎖華盛頓特區,堵塞主要交通幹道,以不合作運動呼籲政府回應訴求;另有關注氣候變化的青年領袖發起全球罷工週,數以百計活動舉行在即。封鎖首都並非氣候關注者首創,1971 年反越戰人士號召的「五月天」(May Day Protests)圍堵華盛頓事件創下多個歷史之最,包括美國史上最大型的直接抗爭,歷來最多人被捕的示威 —— 或者也是最為人所遺忘的運動。美國草根運動組織者考夫曼(L.A. Kauffman)近作 Direct Action: Protest and the Reinvention of American Radicalism回顧了這場重塑美國激進主義的短命抗爭。

五月天抗爭文宣:「政府不停戰,就停擺政府。」 圖片來源:libcom.org

美國火紅年代燒到 1968,反革命勢力開始反撲:馬丁路德金與羅拔甘迺迪先後遇刺;佔領哥倫比亞大學的學生、民主黨大會示威者以及芝加哥反戰和平集會人士均被警察暴力清場;南卡羅萊納州大學學生校內抗議種族隔離政策,國民警衛隊(National Guard)到場向無裝備示威者開槍,釀成三死多傷。1970 年春,美軍入侵柬埔寨,觸發國內大規模反戰學運,其中俄亥俄州及密西西比州分別有學生遭國民兵及警隊射殺,示威浪潮益發不可收拾,截至同年 5 月,估計全美學生有一半曾經參與反戰運動,人數以百萬計。

60 年代和平示威與勇武抗爭各有代表,盡皆無功而還。前加州大學校長 Clark Kerr 悲觀宣佈所有表達異議的方式經已耗盡;其時一份文宣指出,過去 7 年反戰人士曾經「聚會、討論、分析、演講、著書、遊說、示威、靜坐、燒徵召令、堵運兵車、拒服兵役、遊行、口誅筆伐、縱火爆破建築、破壞徵兵中心」,戰爭只有愈演愈烈。新左派(New Left)厭倦遊行示威,全國和平行動聯盟(National Peace Action Coalition,NPAC)堅持訴諸合法手段,人民和平正義聯盟(Peoples Coalition for Peace and Justice,PCPJ)則要求和理非示威升級,反戰運動呈現分裂狀態。此時五月天封鎖行動就在爭議聲中出現。

「政府不停戰,就停擺政府。」(If the government won’t stop the war, the people will stop the government.)「五月天部落」(Mayday Tribe)由新左派領袖 Rennie Davis 發起,靈感來自 1964 年種族平等議會(Congress of Racial Equality,CORE)發起於紐約世界博覽會開幕日堵塞交通的難產計劃(私家車故意集體中途無油停駛)。與過往甘地式或馬丁路德金式非暴力公民抗命不同,五月天蓄意擾亂秩序,同時無意靜待警暴相向或被捕,「非暴力不等於不勇武或無創意」。而參與者有和理非亦有勇武派,奉行目標為本,不犧牲,不送頭:「有人預期被捕,亦有人覺得,如果不被捕,更好。」

握緊拳頭,團結就是力量。 圖片來源:Washington Area Spark/Flickr

這種「各自為政」的策略是刻意為之。五月天鼓勵成立「同仁團」(affinity group),5 至 15 位友人一組,機動性高之餘,又能防止政權滲透。雖然有「大台」主導宣傳,但組織、策劃、聯繫與執行則由在地同仁團負責,達致遍地開花:「不是一個陰謀,而是千個陰謀。」(Rather than one conspiracy, it was thousands of conspiracies.)結果亦超出預計,有人傾倒雜物、刺破車軚、推倒貨車,一部分變成勇武不合作運動。鑑於 1968 年民主黨大會示威事件之中,權責集中於大台因而容易被政權重點擊破,組織去中心化等於責任去中心化,如此有較大可能避過問責。

5 月 3 日一早,約 2.5 萬示威者出發封橋堵路,行動甫剛展開,尼克遜政府就出動過萬名警員、國民兵及聯邦軍隊,全面圍捕示威者。「我知道他們想被捕…… 我們也沒有理由不逮捕他們。」話者是時任美國檢察總長米歇爾(John Mitchell)。大批直昇機盤旋監控,海軍師團進駐廣場,步兵紮守主要橋道,甚至出動坦克,槍頭瞄準大街,被批評將西貢陣式搬演至華盛頓,做法形同戒嚴(qualified martial law)。警軍濫捕,有示威者未及行動經已就擒,亦有撐警地盤工人無故被捕,首日已有 7,000 人被拘捕,其後 3 日再多近 6,000 人,人數之多冠絕美國歷史。監獄逼爆,兩人倉房關押多至 20 人,餘下數千人收押於 RFK 紀念球場,缺水缺糧,又無衛生設施,被斥為「國家第一號集中營」(The State Concentration Camp #1)。萬餘名被捕者之中,最後僅有 79 人被定罪。

五月天運動中,被捕示威者被一車車送到球場拘禁。 圖片來源: Michael Ochs Archives/Getty Images

尼克遜政權以軍政府姿態鎮壓不合作運動,將抗命公民視為恐怖分子、維穩壓倒一切的思維激起全美市民義憤。就單一事件而言,五月天堵路運動固然失敗告終,但長遠而論,事件迫使尼克遜政府加快撤軍越南,亦為一類新型抗爭播下種子:去中心化(decentralized)、各出奇謀(multivocal)以及多方團結(ideologically diverse)的直接抗爭。一年之後的 5 月,當尼克遜宣佈將於越南港口佈雷,全國多地即爆發大規模抗爭運動,示威者自發封鎖高速公路、主要幹道、鐵路甚至機場,而爆發地點大部分並非傳統運動溫床,包括明尼阿波利斯(明尼蘇達)、阿布奎基(新墨西哥)、波德(科羅拉多)、蓋恩斯維爾(佛羅里達)、埃文斯頓(伊利諾)、東蘭辛(密芝根)和牛津(俄亥俄)。抗爭浪潮波及全國,背後卻無大台指揮,令老一輩政客困惑不解,或者道理其實相當簡單,正如一位示威者的證言所示:「純粹有一刻,大家連接上了。」(It was just one of those moments where a lot of people were on the same waveleng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