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墮落後的文化不及野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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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TEH ENG KOON/AFP via Getty Images

瘟疫襲來,中國發生種種怪現象,暴露出整個系統的千瘡百孔,沒有一個環節不是糜爛的狀況,已經不再令人感到驚詫。但最近還有朋友問,為甚麼會這樣,中國曾經有過那樣輝煌的詩書、典籍、禮儀,都去了哪裡?

這是很多喜愛文化的人都有的疑問。但是到今時今日,有思考能力的人應該明白,文藝和禮儀只是文明的皮毛,無論如何光鮮,如果核心腐爛,骨架佝僂甚至結構崩塌,外表還有甚麼可觀呢?

有關這個問題的答案,容我抄一抄書,那就是托克維爾的名著「論美國的民主」,開篇便有十分簡單直接的解釋,他認為美洲印第安人部落所處於野蠻人的狀態,也比文明墮落之後的社會,要平等和自由。

他們一直在自己的荒涼天地裡自由繁殖,從來未和比他們文化高的種族接觸過。於是,他們一點也不像曾經一度文明之後,又墮入野蠻狀態的民族那樣,是非不明,善惡不分。更不像後者那樣因無知和敗俗而腐化墮落。
They seemed to have multiplied freely in the midst of their deserts without coming in contact with other races more civilized than their own. Accordingly, they exhibited none of those indistinct, incoherent notions of right and wrong, none of that deep corruption of manners, which is usually joined with ignorance and rudeness among nations which, after advancing to civilization, have relapsed into a state of barbarism.

為甚麼呢?因為:

在文明開化的國家,最底層的人之所以變得粗野,不僅由於他們本身無知和貧困,還由於他們每日都與富有和文明的人接觸。因此他們看到自己勞苦菲薄的生活,每日都與某些同胞的幸福和權勢,形成鮮明對照,激起他們内心的怒火和恐懼。自卑感和依附感,既使他們惱怒,又使他們屈辱。如此的内心狀態,也表現於他們的舉止言行,於是,他們都是既傲慢又卑鄙。
If, in polished countries, the lowest of the people are rude and uncivil, it is not merely because they are poor and ignorant, but that, being so, they are in daily contact with rich and enlightened men. The sight of their own hard lot and of their weakness, which is daily contrasted with the happiness and power of some of their fellow-creatures, excites in their hearts at the same time the sentiments of anger and of fear: the consciousness of their inferiority and of their dependence irritates while it humiliates them. This state of mind displays itself in their manners and language; they are at once insolent and servile.

他所謂的「野蠻人」並非如我們今日所理解的等同沒文化沒教養,甚至茹毛飲血,而是依然保存自由生命力的一種狀態,就好像羅馬帝國瓦解的時候,冒出的日耳曼蠻族。當時的羅馬,就已經是處於文明之後但已經墮落的狀態,雖然精緻但已經腐爛,頹喪無力。

「中華文明」在歷史上有沒有達到地中海文明的高度和狀態,我不知道,但甚麼是「精緻而腐爛」?相信大家都不會陌生,中國有過最精緻的鳥籠、蟲罐、文字遊戲,甚麼「三元、四喜、五福」各種花樣的吉利話,以及挖空心思的鑽營手段,「各出奇謀」的假雞蛋、灌水肉、地溝油、毒疫苗、大頭奶粉等等。

但這種精緻的腐爛狀態,到底是從幾時起,維持了多長時間?富於爭議。有些人認為是近一百年内的事,也有人認為早年的中華民國是個例外,但仔細想一想,中國今日的怪現象似乎數百年來(如果不是上千年的話)不變,社會的敗壞,人心的黑暗,大多數人都像動物一樣爭奪利益或者勉強求存,「水滸傳」、「金瓶梅」所描述的人物,和賈樟柯或者寧浩的電影沒有甚麼分別。

根據托克維爾,這種文明墮落之後的腐爛社會,最大的問題在於身份懸殊,也就是權利不平等,卑下階層(而不是低下階層)找不到機會令自己重新獲得平等,所以他們自甘踐踏為人的尊嚴,做甚麼都可以,放棄人格也就不算一回事了。

如果能理解野蠻人曾經的自由狀態,就不會再執著甚麼「燦爛文化」,更加不會引以為傲,那是文明墮落之後的遺物,就像博物館裡展覽的器皿而已,已經和現實社會不再 relevant。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