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馬克思主義的歷史觀錯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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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Photo 12/ Universal Images Group via Getty Images

當代中國人的歷史教育,以馬克思主義為史觀的主軸。

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發展到極端,必成帝國主義。帝國主義生存的方式,是擴張和掠奪。擴張掠奪的手段是應用資本主義工業革命產生的先進工具,亦即中國人眼中的所謂「船堅炮利」,成為欺淩與屠割弱小國家民族的唯一行為。

中國人的現代史教科書,以此論點,即將自己塑造為「受害者」(Victim)。中國的現代史教科書是一種「受害人」敍述(Narrative Of Victimhood),加上共產黨教導:要將悲憤化為力量,因此哭訴則轉化為仇恨。

在這方面,馬克思如何看待英國與大清的鴉片貿易戰爭;馬克思和恩格斯如何看「太平天國」;法國浪漫主義小說家雨果,如何看英法聯軍燒毀圓明園(雖然雨果只是一名小說家,並無去過中國,也不了解中國的歷史背景,而小說家長於創作、精於想像,而弱於理性分析),變成為紅色中國 70 年來於中國現代史的重要引述依據(References)。

本來馬克思主義確實對中國現代史提供一個有趣的另類角度,正如女性主義會對希治閣電影為何起用金髮女主角提供一個有趣的角度。由佛洛伊德的心理學,更可以希治閣電影中金髮女主角出現的頻率,分析希治閣壓抑的性心理。現代的種種理論學說,在一個學術和言論自由的世界提供不同的欣賞、分析、思考角度,會令人生更多姿多彩。

但不可以一種角度壟斷,禁絕其他,而一口判決希治閣是一個潛在的色魔。

希治閣導演既是色魔,則其所拍電影作品都是發洩侮辱女性的罪惡心理記錄。則希治閣的電影,必需全部禁映。既可禁希治閣,則銀幕上所有強姦情節題材,都不准表達。

以馬克思主義壟斷史觀,即如以女性主義禁絕一切女權主義者不認可的女角形象,包括瑪麗蓮夢露的荒謬。

在這方面,西方左翼與共產黨擁有同一基因,因為他們的同一祖宗是馬克思。雖然西方左翼學術界,到了列寧這一步,不敢造次認同,好像與共產黨在列寧這一點上分了手。然而「本是同根生」,因為當拜登、奧巴馬、民主黨論及中國時,永遠都不會「相煎何太急」。

回到歷史教科書的史觀問題:香港是國際城市,多元社會,香港本身的歷史有新界原居民的土著角度,有何東家族為主的歐亞混血家族集團角度,有以省港澳為地區的嶺南文化角度,也有嘉道理、夏利里拉與印巴族裔的南亞角度,更有英帝國殖民管治的東印度公司角度。不同的角度呈現香港不同的面貌、氣質、性格。人的性格尚且複雜,何況擁有多元歷史的一個城市、民族,或國家。

西方左膠以標榜「文化多元」開始,但當壟斷話語權,即以秦始皇式「大一統」單一角度的專制來結束。不只香港人,美國和西方要重新奪取自由,要在陽光下自由的呼吸,要自由選擇,必須向任何企圖壟斷話語權的勢力宣戰。

馬克思主義的史觀,只有一種解釋,就是階級鬥爭。

馬克思不承認鴉片戰爭是因為市場供求規律、英國因對清國擁有龐大的貿易順差、要求貿易平等,亦即實踐中國今日宣揚的「反對保護主義」、「打破貿易壁壘」而向中國交涉,在一連串的文化隔閡引起的誤解和衝突。

馬克思主義者可以就歷史事件提供某種解釋,但須由讀者決定信不信由你。馬克思主義不可壟斷史觀,尤其不可壟斷中國三千年的史觀。

中國人的歷史教育以馬克思史觀壟斷,將中國歷史粗糙地列為商代以前的奴隸社會、周朝以後的封建社會、明朝的所謂封建與「早期資本主義」混合社會,以及清代中葉之後所謂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

繼而以馬克思認定的生產力和經濟利益之嚴重分配失衡,來決定中國歷史一切人物事件的功過是非。

不但如此,還以此一是非觀,決定一個國家民族今後應走的唯一的道路,以及此一民族目前只能擁有的唯一的思想價值觀。

中國人的史觀囉囉唆唆,不斷在「剝削」、「壓迫」、「農民革命」、「反動地主階級鎮壓」一套階級鬥爭的名詞之間翻來覆去,令一個民族的視野狹窄,思想單一,從而於世界、人生、國家,產生嚴重的反知識的視障。

如中國人看美國,仍然不脫離「美帝國主義」視角觀點,潛意識即湧現韓戰與越戰,而不會記得美國用庚子賠款為中國辦學、美國派飛虎隊幫助國民黨抗擊日本帝國主義、美國的傳教士 50 年代向香港的難民窮人贈送奶粉與糧食。

馬克思主義的史觀,令中國人情緒仇美,固步自封,自己不要求進步,只盼美國遭到恐襲、見病毒擴散而死亡人數增加即集體歡呼,在亢奮中得到勝利的快感。

這一切皆是馬克思主義史觀奴役了三代人的思維方式所致。香港若奉行「一國兩制」,歷史教育也必需體現「兩制」精神,否則香港不必奢望做甚麼「國際城市」,安心做一個中國沿海的普通城市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