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自有公論?綏靖主義的歷史評價之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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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 年 9 月 15 日,時任英國首相張伯倫(中)到薩爾茲堡山(Obersalzberg mountain)與納粹黨領袖希特拉(右)會面,其間跟德國國防軍總司令凱特爾(左)握手。 圖片來源:Heinrich Hoffmann/ullstein bild via Getty Images

近年獨裁之風席捲全球,香港、緬甸泰國都陷入一片動盪不安之中。有媒體和網民將現時的國際局勢,比喻成上世紀 30 年代二戰爆發前的狀態,形容拜登政府採行綏靖政策(Appeasement Policy)。綏靖政策即是透過政治讓步,滿足侵略國的野心來避免衝突。英國對德國的綏靖政策普遍被視為二戰爆發其中一個原因,可是究竟這個歷史觀點從何而來?。

多倫多大學歷史學榮休教授 Sidney Aster 畢生研究國際關係史,他在學術期刊 Diplomacy and Statecraft 上刊文,整理史學界多年來對上世紀 30 年代綏靖政策的分析。二戰結束至今超過 75 年,但文明社會未曾停止對二戰的反思。很多政治家、外交家和評論家都認為,若果英國早在納粹德國擴張之初就採取更強硬的態度,未必會釀成後來的災難。1991 年波斯灣戰爭,布殊亦曾表示薩達姆是具侵略性的獨裁者,西方社會要汲取歷史教訓,及早捍衛自由世界的秩序。

Aster 形容,上述是對綏靖政策最傳統的演繹,源於 1940 年由三名記者合寫的著作 Guilty Men。作者視戰前英國首相張伯倫及其內閣為歷史罪人,指責他們低估納粹主義的威力,沒有及早知會大眾希特拉的野心,也未有盡早做好軍事準備。部分早年的歷史學家認同有關觀點,例如已故英國史學大師 John Grenville 和已故牛津大學教授 Martin Gilbert。到 50 年代蘇彝士運河危機,時任首相艾登已經引用綏靖政策的歷史教訓,來證成英國政府軍事介入。

Aster 回顧指,60 年代學界曾出現一股對綏靖政策的修正主義(revisionism)。除了愈來愈多人物自傳出版,國家檔案局也公開更多歷史紀錄,有歷史學家認為戰前英國政府要面對種種結構性局限,例如金融危機、經濟、國際秩序和國內政治氣氛等等,質疑過往學界誇大了張伯倫的個人影響力。這批學者包括已故牛津歷史學家 Max Beloff,以及 William Medlicott 等一班倫敦政經學院學者。他們認為從現實政治角度來看,綏靖政策當時是唯一的回應方法。

這批學者曾經成為學界主流,不單反思綏靖政策,也重新評價張伯倫。以故倫敦政經學院教授 Frederick Northedge 就描述張伯倫是輕信、天真的人,他確實害怕告訴民眾納粹德國的真相,但核心問題終究是資源不足。最具爭議的,是前牛津歷史學家 Alan John Taylor 的名作 The Origins of the Second World War,書中形容張伯倫是一名受歡迎的政客,已經奮力堅守道德底線。前侯城大學校長 David Dilks 就提醒學者不應倒過來,以往後歷史發展來判斷一個決定有多合理。

至 90 年代冷戰結束後,又有新一批學者再思綏靖政策的影響,例如利物浦大學的歷史學教授 David Dutton。Aster 形容他們是後修正主義者,承認結構性因素的存在,但就否決歷史發展的必然性,認為當時總有避免戰爭爆發的替代方案。他們重新考究戰後初期對綏靖主義的研究,也重新發掘 30 年代各國的社會面貌。蒙特利爾大學歷史學教授 Michael Jabara Carley 就認為,當時英國政壇的恐共情緒,令政府忽視了和蘇聯結盟的可能。

Aster 在結語提到,人們總把綏靖政策說成歷史的教訓。他引用前牛津歷史學家 Michael Howard 的著作 The Lessons of History 指,歷史教訓或者從不存在。若果一本史書能流傳下去,它更能反映史學家書寫時的意識形態和思考模式,多於他/她研究的那段歷史的意義。他認為,即使學界討論多年,綏靖政策的意義還會繼續為人所爭論,研究只會陸續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