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風:White Cube 與 Cerith Wyn Evans ── 真正的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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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rith Wyn Evans 作品系列 Speaker(2022 年)、Neon after Stella(2022 年)及 Still Life (In course of arrangement…) VIII(2022 年)。 圖片來源:White Cube 官方網頁

或許人們在一個藝術展覽中,首先留意到的並不是作品本身,而是自己與作品之間的距離。我們應該要多近或是多遠,才可以感受到作品中所傳遞的訊息?畫布與畫框之間的距離、觀賞者與作品之間的距離,還有人與大自然之間的距離都娓娓呈現於凱里斯・懷恩・埃文斯(Cerith Wyn Evans)在香港白立方(White Cube Hong Kong)的個人展覽「……)(空空如是」(Cerith Wyn Evans ….)( of, a clearing)之中。埃文斯在這一次的展覽中,以近 30 件的光影裝置作品,訴說空間與作品本身所產生的一種不可見的共鳴。

非客觀的感受

Cerith Wyn Evans 作品 Neon after Stella (Die Fahne Hoch!)(左,2022 年,圖片來源:White Cube 官方網頁)及 Frank Stella 作品 Die Fahne Hoch!(右,1959 年,圖片來源: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

從地下大堂走進白立方的空間內,首先展出的為埃文斯於本年創作的霓虹燈雕塑作品 Neon after Stella,他以美國藝術家法蘭・史達拿(Frank Stella)於 60 年代所創作的「黑色繪畫」系列作為自己的雕塑原型,光管之間的匍匐與交織,彷彿重塑了史達拿在畫布上的縱橫線條。由 Neon after Stella 的光管雕塑、Speaker 的玻璃與聲音裝置和 Still Life (In course of arrangement…) 裡的植物與機動部分所堆疊而成的前、中、後景,構成了彷如俄羅斯藝術家卡濟米爾・馬列維奇(Kazimir Malevich)的「至上主義」(Suprematism)畫作一般;他曾經在著作「非客觀的世界」(The Non-Objective World)中描述:「至上主義者摒棄了以直接的方式,來描繪人臉與其他自然的物件。相對起一種由外而內的情感表達,他們是以全新的象徵符號,來傳遞真實的感受;至上主義者並不會透過觀察和接觸的方式來探索一件事物 —— 他們選擇去切身地感受。」(The Suprematists have nevertheless abandoned the representation of the human face (and of natural objects in general) and have found new symbols with which to render direct feelings (rather than externalized reflections of feelings), for the Suprematist does not observe and does not touch — he feels.)埃文斯的作品屬於一種由內而外的創作,他的主要媒介並不是任何具體的物件,而是一種不可言喻的感覺。

界限之間的距離

Cerith Wyn Evans 底層作品(左,2022 年,圖片來源:White Cube 官方網頁)及 Kazimir Malevich 作品 Suprematism 4(右,1915 年,圖片來源:Kazimir Malevich Paintings, Prints & Artwork)。

佇立於埃文斯的光影裝置面前,由玻璃和聲音裝置所組成的雕塑 Speaker 成為了至上主義畫作中的上光油部分,而由機動轉盤所盛載的松樹作品 Still Life (In course of arrangement…) 和光管雕塑 Neon after Stella 上的象徵符號充臆在畫面的主體,間隔著作品與觀賞者之間的距離。於上年逝世的法國哲學家讓-呂克・南希(Jean-Luc Nancy)在「繆思」(The Muses)中論述:「在界限之間,一個場景於一瞬間湧現。這一個場景並不是為了我們而上演的,亦不是為著某種意圖或是引起某個主題的關注。」(On the threshold, all at once, a scene stands out. This scene is not staged for us, it is not laid out for the attention or the intention of a subject.)即使我們伸手觸碰畫作的表面,上光油的存在只會讓我們成為一個真正的局外人 —— 永遠走不進那如幻似真的世界。

現代化的能劇

Cerith Wyn Evans 作品 Folds…in shade (also light and shade) 7 leaves(前,2020 年)、Two Gravity gongs (Rolf Nitsch workshop), two arched gong stands(中,2022 年)及 Light Track Assemblage(後,2022 年)。

從底層展廳,走過埃文斯自稍前於倫敦伯蒙德賽白立方(White Cube Bermondsey)舉辦的展覽運送過來的白色牆身殘垣作品 ‘Decor – Relic’,以時空的轉換與推進,引領觀賞者走到上層大堂的主要裝置部分。眼前的空間設計似是一個現代化的日本能劇舞台,而埃文斯亦曾經創作一系列以能劇為靈感的影像與雕塑作品。帶有裂紋的玻璃屏風裝置 Folds…in shade (also light and shade) 7 leaves 回應著底層「Speaker」的部分,然而聲音卻不再由電子裝置所發出。現場的表演者在兩個由埃文斯所定製的銅鑼作品 Two Gravity gongs (Rolf Nitsch workshop), two arched gong stands 上,以不同的敲擊工具在表面營造餘音繚繞的聲響,對應著右方牆上的兩幅畫作 Indeterminate painting。在後方燈光裝置 Light Track Assemblage 的光線折射下,畫作表面的上光油形成了幾道曖昧不清的線條,以對比著底層雕塑 Neon after Stella 上的明晰圖案。

Cerith Wyn Evans 作品 Indeterminate painting XXI(左,2020 年)及 Indeterminate painting XXII(右,2020 年)。

壯麗與卑微

底層與上層展廳的作品所展現是人與大自然之間的距離,前者充斥著大自然的象徵,譬如松樹、光管的縱橫線條、平滑的玻璃片及偶爾發出聲響的裝置;後者則以手造的銅鑼、投射在各個方向的燈影圖案、碎裂的玻璃屏風和由表演者所驅控的聲音迴響,在空間內比喻著大自然的壯麗與人類的卑微。底層是一幅以感覺和大自然的形象所組成的至上主義畫作,上層則是一張交織現實與夢境的超現實主義作品。

Cerith Wyn Evans 作品 C=L=E=A=V=E 20 (after P.P.C.),2020 年。

人們自古迄今嘗試以科技築建一個自給自足的社會,甚或是構造一個虛擬宇宙,以證明卑微的自己可以創造一個壯麗的大自然。只要人類仍然出生在現實之中,我們都無法擺脫那一種真實的感覺。擁抱所帶來的溫暖、紙張割破指頭的刺痛,還有聲音在空氣中的迴盪,都不是由人類所創造的裝置可以比擬。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讓我們知道思念是可以量化的,但是人與大自然之間的差異,就只可以是空空如也的存在。

Cerith Wyn Evans:「……)(空空如是」

日期:即日至 2022 年 3 月 12 日

時間:早上 11 時至晚上 7 時

地點:香港白立方 White Cube Hong Kong 中環干諾道中 50 號

參考文獻

  • Malevich, K. (1959). The Non-Objective World. (1st ed., p. 94) (H. Dearstyne, Trans.). Chicago, IL: Paul Theobald and Company.
  • Nancy, J-L. (1996). The Muses. (1st ed., p. 57) (P. Kamuf, Trans.). Redwood City, C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於中央聖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修畢藝術理論及哲學系研究碩士學位,曾在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及多個香港與台灣藝術展覧展出多媒體(雕塑、插畫、設計及攝影)作品、亦同時獲得相關藝術與設計奬項。以 20 歲之齡在英國哈德斯菲爾德北屋藝廊舉辦首個個人展覽,於 2018 年出版首本個人小說「憂鬱藏紅首部曲:艾塔」及於 2019 年獲 TEDx Royal Central London 邀請進行以存在主義為主題的大型公開演講。近期散文、小說及詩詞作品散見於「立場文化」、「虛詞」及「好集慣」等文學雜誌。Instagram:cyrus_lamprec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