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秩序瀕臨崩解?不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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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 年墨索里尼在意大利殖民地利比亞舉行檢閱儀式。 圖片來源:KEYSTONE-FRANCE/Gamma-Rapho via Getty Images

不少學者分析,普京開戰前似乎斷定西方民主是強弩之末,威權主義勢不可擋。事實上,西方民主秩序已不只一次瀕臨崩解,1930 年代法西斯主義亦似乎勢不可擋,歐美各國都有法西斯勢力抬頭,報章無不憂慮「民主還有將來嗎」,但危機感也同時喚醒西方社會,使民眾自發捍衛既有價值,令民主秩序渡過當時危機。

1990 年代冷戰結束,美國政治經濟學者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斷言「歷史終結」,人類社會演化走到盡頭,自由民主就是終極答案,前蘇聯與東歐各國也同步走向民主。但情勢到 2005 年開始逆轉,民主空間逐漸萎縮,俄羅斯普京、土耳其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匈牙利歐爾班(Viktor Orbán)、菲律賓杜特爾特(Rodrigo Duterte)、巴西博爾索納羅(Jair Bolsonaro)等威權領袖相繼冒起。

哈佛大學歷史系教授 Jill Lepore 文章指出,當下處境與第一次世界大戰後頗為相似。1917 年美國總統威爾遜(Woodrow Wilson)曾經許下承諾,贏得大戰「可確保民主世界安全」,結果多個帝國解體,民主國家果然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很多人深信民主是勢之所趨。但民主體制不久便受衝擊,民眾倒向法西斯或共產主義,新生民主國度都逐一步向威權,包括波蘭、奧地利、匈牙利和立陶宛等。

英國歷史學家 Arnold Toynbee 記載,1931 年幾乎全球男女都在認真議論,西方社會制度可能要崩解;當時日本入侵中國東北,國際聯盟強烈譴責卻無能為力;隔年希特拉在德國上台,借國會縱火案懸置德國民主憲法;斷定「自由主義國家注定消亡」的墨索里尼舉兵入侵埃塞俄比亞,他曾豪言:「本世紀將會是威權世紀、是右翼世紀、是法西斯世紀。」

1939 年美國納粹組織「德裔美國人聯盟」(German American Bund)舉行華盛頓誕辰慶典,台上有巨型華盛頓畫像,有人高舉美國國旗及納粹黨黨徽。 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美國作為民主大國同樣搖搖欲墜,受貪污、政治暴力、市場失衡、種族不平等、失業甚至饑餓問題威脅。羅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在總統就職演說中強調:「我們對基本民主的未來沒有喪失信心。」但現實中不少美國人都憂慮,民主體制能否撐得過 1930 年代末,部分美國人更選擇了法西斯或共產主義。

攻擊民主就是捍衛民主良方?

活在那個年頭,對民主前景很難樂觀,每個月都有美國雜誌質問「民主注定要失敗嗎」,甚或悲觀地提出「自政治民主興起以來,從未像今日受如此重大挑戰」。正如法國哲學家韋伊(Simone Weil)在 1934 年憂慮表示:「我們正處於過渡期,但要過渡到甚麼?大家沒有絲毫頭緒。」情況與今天自由主義秩序瀕危相似,但 Lepore 總結歷史卻得出一個有趣悖論 —— 有時捍衛民主的最佳辦法,就是要攻擊民主。

1930 年代法西斯主義來勢洶洶,西方社會也在危機中重新覺醒,反省自身所捍衛的價值與制度本質。從當時開始「自由民主」(Liberal Democracy)一詞才真正進入主流論述,頻繁在報章雜誌和書籍上出現,同盟國更以「自由民主」介定自身意識形態,與敵對軸心國的法西斯主義抗衡。

危機感推使社會不同崗位公民,冒著被左右翼夾擊風險,奮身捍衛民主信念。Lepore 舉例指出,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就有電台主持 George V. Denny, Jr. 開創清談節目 America’s Town Meeting of the Air,在大氣電波模擬城鎮會議,邀請不同立場的嘉賓就民主政治議題辯論,成為當時熱門電台節目。

愛荷華州前砌磚工人 John W. Studebaker 擔任迪莫因市(Des Moines)學校的主管,首創在入夜後開放校舍作為民主論壇,計劃大受歡迎,因而被羅斯福新政(New Deal)吸納,最終在 43 個州建立近 500 個論壇,多達 250 萬美國人參與,使學校成為民主討論空間。沒有這些由下而上的努力,美國民主恐怕難以穩固,更莫說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勝軸心國。

今日當普京斷定西方民主大勢已去的同時,其發動的戰爭同樣也在喚醒西方國家。德國已逆轉國策大幅擴軍,不再沉醉在後冷戰美好假想中;在沒有軍事威脅的太平盛世下,北約曾經被譏諷為陷入「腦死亡」,烏克蘭戰爭卻迫使北約面對共同敵人,重拾共同防衛初衷。西方民主秩序是否強弩之末,還看西方世界能否重新振作。正如韋伊所言,我們正處於過渡期,但要過渡到甚麼?上次墨索里尼答錯了,說不定普京也同樣答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