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格納短命兵變,如何動搖普京強人地位?

A+A-
6 月 22 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出席莫斯科舉行的紀念與悲傷日(Day of Remembrance and Sorrow)儀式。 圖片來源:Contributor/Getty Images

傭兵集團華格納(Wagner Group)領導人普里戈任發動兵變,6 月 24 日午夜時分進入俄國南部距離首都莫斯科 1,000 公里的頓河畔羅斯托夫(Rostov-on-Don),佔領南部軍區指揮總部,同日直奔至距離莫斯科只有 200 公里,又宣佈「為免流血」而折返,前後不過 24 小時。據報事件以白羅斯總統盧卡申科從中斡旋、普京撤銷追究責任,以及普里戈任前往白羅斯落幕。華格納兵變或者暫時戲劇式告一段落,但俄羅斯的動盪及普京地位所受的挑戰,或者只是序幕。

分裂本是普京有意為之,但⋯⋯

普里戈任與俄國防長紹伊古的關係之惡劣,在烏克蘭戰爭中表露無遺。兵變之初,普里戈任已將矛頭直指紹伊古。對普京而言,手下之間有競爭甚至分裂,屬於權術一種。俄羅斯正規軍與華格納集團的勢力範圍重疊,是該國政治體系特徵之一,結果是只有總統才能仲裁下屬之間的爭端,普京能藉此限制下屬挑戰其權力的能力,同時強化自己對整個政治體系的地位。在普京授意下,俄國一直建立大量不同軍事化武裝機構,目的就是要讓任何針對自己的反抗行動變得難以協調。

儘管如此,兵變已證明普京一直維護個人政權的舉措,反而在烏克蘭戰爭中釀成危機。華格納這類傭兵集團的存在意義,本來是方便莫斯科進入,希望獲得利益,但又不願直接動用國家名義介入的地方,例如干涉敍利亞內戰、在蘇丹等非洲國家扶植親俄政府等。但自烏克蘭戰爭爆發,正規軍無法在一開始就取得軍事勝利,反而遭遇重大挫折,致令俄國選擇部署華格納集團直接參戰。華格納雖然為俄方帶來一定戰果,但因傷亡慘重而不斷招兵擴編,已從準軍事組織發展成與俄軍本質無異的常規部隊,兩方的矛盾也因此愈見明顯。其後,陸續出現普里戈任指控國防部未有提供彈藥、國防部要求 7 月 1 日起華格納傭兵要跟當局簽署合約等事件。

低估普里戈任,讓普京形象失守?

政治體制外的人物普里戈任(右)獲得普京提拔,卻發動兵變,挫敗普京權威。 圖片來源:Alexey DRUZHININ/SPUTNIK/AFP

直至兵變發生前,大多數分析人士仍相信普京對俄羅斯的控制堅如磐石。據在拉脫維亞專門報道俄國新聞的媒體 Meduza 引述兩名與俄國政府關係密切的消息人士指,克里姆林宮原本也以為普里戈任只是「虛張聲勢」、「試圖討價還價」,只有瘋子才會發動武裝叛亂。但普京或者低估了戰爭期間,普里戈任在國內上升的人氣。美國智庫戰爭研究所(ISW)去年 10 月 31 日一份報告就曾指出,「聖彼得堡先驅報」(Peterburgsky Vestnik)描述普里戈任受歡迎程度「飆升」。到今年 6 月,他已躋身國內不同調查機構的受歡迎人物前列。

同時,普里戈任在烏克蘭戰場取得戰果,使紹伊古或任何正規軍軍官都無法比擬其在俄羅斯的地位。戰爭期間,他甚至發展出比軍隊更能照顧好自己部隊的名聲。美國智庫大西洋理事會(Atlantic Council)歐亞中心高級總監、美國退休資深外交官 John Herbst 認為,普里戈任的戰爭及治軍表現十分重要,因為他跟普京一樣在呼召士兵的忠誠。一個來自體制外、只是軍隊餐飲供應商的人獲得重用,原本符合普京獨裁者的用人原則:恐懼國家出現自己以外的另一選擇,於是提拔無名小卒進入核心圈子,確保沒有人能威脅自己。再加上分化手下、以自己為裁決中心的計策,大西洋理事會另一資深研究員 Brian Whitmore 認為,普京強大時,這種方法有一定成效,但隨著普京地位削弱,情況有可能失控。

「神秘感一旦失去,幾乎不可能恢復」

俄羅斯瞬速侵略烏克蘭失敗,已令普京的政治強人形象受挫、失去神秘感。加上其在傭兵簽約的問題上最終選擇支持國防部,或者是普里戈任發動兵變,公然違逆這位「仲裁者」的原因之一。史丹福大學弗里曼-斯波格利國際研究所高級研究員 Stephen Kotkin 便稱,神秘感一旦失去,就幾乎不可能恢復。目前看來兵變以普京保住政權、普里戈任全身而退結束,但分析人士相信無論如何普京的權威已遭削弱。對比 1993 年俄羅斯最高蘇維埃(Supreme Soviet of Russia)反對時任總統葉利欽,最終被葉利欽派出坦克鎮壓政變;普京今次處理兵變,最初在電視演講中誓言懲罰武裝叛亂者,卻在後來撤銷針對普里戈任及叛亂者的刑事調查,因此「普京的權威已受到不可挽回的損害」、「讓普里戈任毫髮無損離開,並非一個強人完全掌控國政或自己命運的畫面」。也有人考慮到普里戈任日後會否被毒殺作為報復,惟即使如此也不能抹除普京當日無法武力阻止普里戈任行軍的軟弱印象。

離開俄羅斯的普里戈任未必能繼承普京,然而其兵變也揭示出普京政權空洞的一面。Kotkin 認為普京政權「空洞但仍強大」,只要沒有政治替代方案,普京政權仍可維持。前美國駐波蘭大使、大西洋理事會另一研究員 Daniel Fried 稱,指揮軍事單位的普京理論上有兵力優勢,但 1917 年 2 月沙皇尼古拉二世退位時,理論上也有兵力優勢,同年 11 月臨時政府敗於列寧的布爾什維克手上時也是如此。沙皇以及臨時政府面臨的問題,不是理論上的可用軍事力量,而是真正使用時的力量。沙皇政權早已被諸多因素掏空並變得衰弱,尤其是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失敗;堅持戰爭的臨時政府也如是。

埋下更多動盪的種子

Fried 認為,沙俄和臨時政府被推翻時,失去的是俄羅斯社會,以及名義上控制的國內大部分地區的信任。華格納一開始能在沒有抵抗的情況下,輕鬆佔領頓河畔羅斯托夫,也令人質疑兵變背後得到正規軍勢力支持。大西洋理事會非常駐研究員 Doug Klain 則相信,兵變反映這個國家的戰鬥力量,有相當大部分顯然並不忠於國家本身。作為兵變倖存者,普京未來或者會一直感到芒刺在背、懷疑周圍的敵對派系要對付自己。正如烏克蘭總統顧問波多利亞克(Mykhailo Podolyak)評論,普里戈任的行動證明,暴力不再是普京一人壟斷,「幾乎讓普京失去意義」。普京要重新鞏固個人權威,必須採取行動,但 Kotkin 指無論普京如何回應,情況都會有失控的風險。

正如普京在電視演講提到 1917 年,Kotkin 指俄國臨時政府陸軍總司令科爾尼洛夫(Lavr Kornilov)8 月率軍到聖彼得堡,欲推翻臨時政府,卻令總理克倫斯基轉而爭取布爾什維克支持,以捍衛二月革命的成果。及後克倫斯基打算先發制人鎮壓布爾什維克,卻反過來釀成十月革命,令布爾什維克推翻臨時政府。普京指 1917 年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俄國,勝利被內亂竊取,但從這段歷史看來,內亂出現也跟領導人物判斷錯誤有關。

掌權超過 20 年而不願放手的獨裁特質,遇上地位不穩導致的危機,可以預期普京為重新確立其對俄羅斯的主導地位,會繼續這場烏克蘭戰爭。當普京的個人命運與俄國綑綁一起,也將應驗澤連斯基較早前回應華格納兵變的說話:「每個選擇邪惡之路的人都會毀滅自己。有人派部隊摧毀另一國家生命,卻無法阻止部隊受生命威脅時逃離和背叛⋯⋯ 俄羅斯在我們土地上置放軍隊和僱傭軍的時間愈長,以後給自己帶來的混亂、痛苦和問題就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