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面不是人:以色列籍的阿拉伯裔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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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海法學校 Wadi Ara Hand in Hand,以阿拉伯與猶太裔學生共學為理念,試圖促進兩族溝通。 圖片來源:Craig Stennett/Getty Images

探討以巴局勢,我們習慣把雙方分別看待成同質的整體,卻通常忽略以色列有多達 200 萬阿拉伯裔公民。在以哈戰爭爆發後,他們進一步陷入「兩面不是人」的窘局,得不到任何一方信任,被情緒高漲的猶太裔公民懷疑為內鬼,更有人因立場問題受到處分,引發以色列內部衝突的戰線。

上月哈馬斯恐襲以色列造成 1,400 人喪生後,南部城市貝爾謝巴(Be’er Sheva)附近的加油站內,路邊咖啡店暫停招待客人,將所有現貨全數留給準備地面進攻的以軍。駐以色列與西岸的獨立記者 Ari Flanzraich 在「外交政策」雜誌報道,這些為以軍讓路的其實不是猶太人,他們是以破碎希伯來語交談的貝都因阿拉伯裔公民。他們恐懼的神情無言地透露出,在這個「猶太人國度」掙扎求存的窘境。

「我們生來就是渾沌」

1948 年,以色列建國後爆發第一次中東戰爭,無數巴勒斯坦村落夷為平地,多達 70 萬阿拉伯裔難民喪失家園。戰事結束後,難民從此無法重返以色列境內的故鄉,但有 15.6 萬留守的阿拉伯裔居民,卻由於身處以色列境內,輾轉得到以色列阿拉伯裔公民身份,今日的人口增至 200 萬,佔以色列全國人口約 20%。

這些阿拉伯裔人口見證這個國家使其親人流亡國外,偏偏他們成為了這個國家的公民;他們大多數居住農村社會,識字率偏低,卻被迫在日常學習希伯來語。這種處境讓他們不好受,即使經過半世紀的磨合,他們已經成為以色列社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各個領域都發揮重要作用,與猶太裔的社會經濟差距亦逐漸縮小,但不代表他們面對的歧視與矛盾減少,身份認同危機更在戰爭時刻加劇。

2023 年 8 月 6 日,以色列特拉維夫有阿拉伯裔公民及猶太裔示威者抬著棺材遊行,抗議政府對國內阿拉伯社區治安惡化視若無睹。 圖片來源:Mostafa Alkharouf/Anadolu Agency via Getty Images

來自卡法亞瑟夫(Kafr Yasif)的以色列公民 Huda 為阿拉伯裔基督徒,是少數當中的少數,由於擔心安全受威脅,受訪時不願透露姓氏。她坦言正面對嚴重身份認同危機:「對巴勒斯坦人而言,我太過以色列;對以色列人而言,我又太過巴勒斯坦。我們的身份就是無身份,我們生來就是渾沌。」

Flanzraich 指出,在最近採訪期間,這種心聲很容易在以色列阿拉伯裔公民之間找到共鳴。哈沙龍醫院(Hasharon Hospital)心臟科深切治療部主管醫生 Abed Samara,就是阿拉伯裔公民。兩年前他在 Facebook 發佈貼文,其中有一張印上綠色旗幟的圖片,上面寫有阿拉伯語經文,旁邊是象徵和平的鴿子,但該旗幟被誤認是哈馬斯旗幟,連累他被暫停了職務;知名阿拉伯裔歌手兼神經科學家 Dalal Abu Amneh,在 Facebook 貼出寫有宗教口號的巴勒斯坦國旗而被逮捕。

「我們大難臨頭了」

過去的以巴衝突,通常不會演變成猶太裔公民與阿拉伯裔公民的內部衝突,但 2021 年 5 月的以哈衝突打破了慣例。這場內部的暴力衝突轟動以色列,使他們自「第二次巴勒斯坦大起義」(Second Intifada)以來,首次進行模擬「國內動盪」的軍事演習。最新的以哈戰爭更讓相關憂慮再度升溫,尤其當以色列國會(Knesset)提議放寬開槍限制。

在以阿拉伯人口為主的以色列城市烏姆阿法姆(Umm al-Fahm),30 歲希伯來語教師 Hamada Mahamid 憶述,當看到哈馬斯進入以色列屠殺的畫面,他腦海裡的首個想法是:「我們大難臨頭了。」這說法毫不誇張,他憶述當日城內氣氛肅穆,「人們都躲在家裡,我的朋友已經停工,我們甚至不願意透過電話聊天」。阿拉伯裔國會議員 Ahmad Tibi 都憂心忡忡,警惕同胞們事事小心,避免淪為報復對象。

在和平時期,兩族人可以合作無間,但戰爭爆發,雙方就會馬上歸邊。Huda 承認與猶太裔不是「真正朋友」,縱然工作時如何互相開玩笑,「一旦戰爭爆發,每個人都會趕緊回到自己陣營」。事實上,阿拉伯裔公民身份特殊,任何衝突爆發都只會加劇他們的孤立。Mahamid 坦言對哈馬斯所作所為「感到噁心」,也譴責對無辜加沙平民無止境的轟炸,「但說完了、做完了,我們還是被遺下來,孤獨地與他們共處」。

2018 年新法案加重了這種疏離感,阿拉伯語正式從以色列「官方語言」降級為「特殊地位語言」,以確認以色列作為「猶太人國度」的定位,卻加劇了阿拉伯裔公民的身份危機。愈來愈多人抱持與 Mahamid 相似的心態,他們更願意到外國重過新生,而不是困在以色列國內朝不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