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迷夢中的一聲喘息—— Adele

A+A-

這年頭生了女孩,取個甚麼英文名字好?Adele 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Adele 這個名字宜古宜今,讀起來音色溫婉,卻由於獨具 20 世紀初的色彩,頗有一種調皮甚至放蕩的風情(正如 Rosamond 聽來高貴而凜然不可侵犯那樣)。

Adele 是一個不朽的名字,因為奧地利畫家 Klimt 的一幅 Adele Bloch-Bauer 肖像,2006 年拍得 1 億 3,500 萬美元。這幅畫如何物歸故人,由 Adele 的姪女 Maria Altmann 爭得,背後有過甚麼風光與辛酸?答案可看電影 Woman in Gold,由英國影后海倫美蘭扮演 Maria,電影拍得精緻典雅,可惜不合香港市場,無緣上畫。

圖片來源:Wiki
Portrait of Adele Bloch-Bauer I 圖片來源:Wikipedia

這幅畫無論從表面看,還是論拍賣的價值,都是名副其實的 Woman in Gold。

Adele Bloch-Bauer 是維也納猶太富商之妻,謠傳她也是畫家 Klimt 的情人。即使是空穴來風,依然有可信之處:Klimt 和很多畫家一樣,「繆斯」永遠也不嫌多,除了 Adele,他的情人「可能」還有「茱迪絲」(Judith)的畫中人,以及「吻」中的佚名紅髮女郎。

Klimt 筆下的女人,一反古典風格中婀娜多姿的體態和皎潔無邪的表情,面容神秘,精神狀態很不清醒——原因是甚麼,不難猜想。他還有大量的鉛筆春宮素描,據說,他請模特兒來畫室,有時會叫她們當面自慰,捕捉她們到達狂喜時媚眼微睜、酥唇半啟的神態。

為甚麼 Klimt 超越了其他的三流春宮畫家?除了才華,最主要是他的時代背景為之賦予悲憫色彩。Klimt 生於 1862 年,生活在奧地利帝國首都,也是歐洲心臟的維也納,正好經歷 19 世紀末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俗稱「世紀末」(Fin-de-Siècle)的這段歲月,巧的是,與「世紀末」相呼應的另一段時光,稱「美好年代」(La Belle Epoque)。

沒有毀滅,就沒有美好。世紀末的巨浪捲起了新財富、新階級,而使舊價值、舊秩序崩潰破敗,詩歌、繪畫、音樂等藝術流派紛起,加上攝影和電影,正是繁花似錦。但浪潮底下還有一股暗湧:梅毒如影隨形,潛入社會的毛孔。梅毒不但能毀容,也會上腦,還會遺傳,維也納人視梅毒為帝國墮落的兆頭,而遷怒於猶太人,梅毒被稱為猶太病,猶太人被梅毒摧毀的臉,暴露的是一個墮落的靈魂——這些說法像病毒本身一樣廣泛散播,據說希特拉也是梅毒的受害者。

這種時候性學興起,不是巧合。尼采說上帝已死,靈與肉的千年鬥爭,而「肉體」終於得佔上風。而維也納就是性學發源地,除了佛洛伊德,他的同學艾賓也發表過「性病態」(Psychopathia Sexualis)一書:為何快樂?為何痛苦?為甚麼樂極之後是虛空?性與死亡有甚麼暗藏的聯繫?Klimt 與佛洛伊德也頗有交情,他的畫與性學是同一脈的產物:「女人」——或者直接一點說,「肉體」,即快樂之本,具體直接而且可靠;相反,肉體的凋零,則是痛苦之源,因為肉體不能永恆,也將帶走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青春、美貌、健康、才華與愛情。

這幅「金色的女人」堪稱 Klimt 嫻熟運用濿粉和貼金的天才傑作,畫中人的衣裙圖案佈滿玄秘的東方風格圖案,甚至像是古埃及墓葬中的符號,卻有一片金色氣流承托她的身體升起。她的死灰臉色與烏髮紅唇形成強烈的反差,似乎剛死而復活,而包圍她的那一片虛無的金色,漸漸漫開,淹入無窮。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