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大多給人風流成性的印象,譬如畢加索。世人也覺得藝術家有資格如此,所以有志當藝術家的,或者自覺有藝術家個性的,都傾向塑造自己放蕩不羈的形象。
但才華和放蕩並沒有邏輯關係,藝術天才的私生活也沒有定型可論,除了兔子型的畢加索,也有鸚鵡型的莫奈。
莫奈的第一任妻子卡美兒或許是支持他創作的唯一理由。卡美兒 18 歲的時候遇見 25 歲的莫奈,為他當模特兒,同居生活。但是以畫畫維生,捉襟見肘,兩人舉債度日,自己種薯仔。莫奈的父親反對這段關係,強迫他們分手,切斷經濟來源,即使卡美兒懷孕之後,莫奈家族依然堅持反對,要他拋婦棄子,莫奈只好編了一齣苦肉計,獨自回到老家,騙他的父親和姨母,自己已經跟卡美兒分手,再將每月津貼寄給懷著孩子,獨自住在巴黎的女友。
這聽起來有點渣,對吧?還沒有完,等到嬰兒出生,兩人又再團聚,境況並沒有好轉。莫奈曾經在信中說,如果不是雷諾阿給他麵包,他們一家三口可能就會餓死;有整整一個星期,沒錢買柴火,也沒有燈,黑暗冰冷的小公寓裡只有愁雲慘霧,令他有過輕生的念頭。
奇蹟的是,從 1865 年他以卡美兒為模特兒的第一幅畫「草地上的午餐」開始,後來的「綠衣女人」、「花園中的女人」、「窗前的卡美兒」、「野罌粟的田野」、「散步」、「撐傘的女人」等等,在如此窮困潦倒的時候,筆下竟然是溫和、寧靜、輕柔、通透,隔著畫布也聞得到草地的清新氣味,完全感覺不到困苦,卡美兒身穿長裙,走過細碎的花叢,沐浴在陽光下。
創作這些作品的同時,他也遭到了最壞的打擊:巴黎官方沙龍對他極力排斥,大肆抨擊,貶得一文不值,甚至於 1869 年乾脆禁止他的作品入沙龍。
莫奈與卡美兒於 1870 年正式結婚,莫奈的父親當然沒有出席,但有卡美兒的父母,還給了女兒一點嫁妝,不過獨立放在她的名下,以躲過莫奈所欠的債。普法戰爭的時候,莫奈為了逃過兵役去了倫敦,妻兒隨後與他團聚。一年後回國,在巴黎近郊的小鎮 Argenteuil 住下,但是飢寒交迫的生活並沒有告一段落,1872 年他的代表作,也是整個印象主義的代表作「日出印象」依然遭到評論的攻擊,只有一位歌劇演員憐憫他,願意出每幅 50 法郎的價錢買他的畫,算是有了收入保障。7 年後,卡美兒病逝,只有 32 歲。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可能是莫奈畫下妻子遺像時候的心情。
莫奈後來再婚,那時他終於獲畫壇肯定,第二任妻子愛麗絲是莫奈前贊助人 Hoschedé 的妻子,Hoschedé 因為破產而逃走,留下妻小,莫奈自己也有一雙幼兒,兩人於是在一起生活。但是莫奈再也沒有為愛麗絲畫過肖像——她的臉總是模糊的。莫奈老了以後有白內障,做過兩次手術,眼裡的光線和影像都扭曲了,但一池睡蓮的幽靜恬淡,依然宛如當初,可能憑的是當年的記憶。
塞尚曾經評價莫奈「只是一隻眼睛,然而多麼奇妙的一隻眼睛」(only an eye – yet what an eye),也許卡美兒才是莫奈的眼睛,透過她的眼睛,看到的是光彩流動,暗香漂浮的一個美妙世界,那裡艷陽和煦,平靜滿足,一切的憂傷悵惘,最終都會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