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類事實超人」:知識服從力量? 圖片來源:Kellyanne Conway Twitter
「另類事實超人」:知識服從力量? 圖片來源:Kellyanne Conway Twitter

誇大總統就職觀禮人數到捏造恐怖襲擊「Bowling Green 大屠殺」,白宮「另類事實」(Alternative Fact)層出不窮,帶動「1984」銷量激增。另類事實並非白宮高級顧問 Kellyanne Conway 所創,有其法學根據,而在現代哲學層面,現實與真相的關係素有爭議,尼采甚至聲稱:「沒有事實,只有詮釋。」究竟另類事實在哲學上是否站得住腳?

現代哲學家對真相總是抱持懷疑態度。康德認為,人類認知有其局限,「物自體」(thing-in-itself)--事物的本質--永遠不可觸及,因此應反思認知的本質、方法及限制,例如探討世上甚麼屬於可知,甚麼為不可知,是為「知識論」(Epistemology)的濫觴。黑格爾就覺得這種說法十分荒謬:如果說認知本身存在瑕疵,我的思維方式又怎能值得信賴,以致確認知識論的研究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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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提倡「視角主義」,認為沒有事實,只有詮釋。

尼采則更加激進,1885 年遺稿提及「現象的解讀性質」,聲言「世上並不存在事實本身,唯有一連串由詮釋者組織的現象。」根據尼采,對象是判斷現象的先決條件,觀點不同,「本質」亦會有別,因此問題不是「這是甚麼?」而是「對我而言這是甚麼?」所謂客觀事實,不過是出於人類主觀意願,從變幻的現實擷取而來,用以支配他人。知識為意志和力量所用,絕對真理純粹虛構。「道德系譜學」一書中,尼采就嘲笑過執著於瑣碎事實的人。

驟眼看來,尼采的「視角主義」(Perspectivism)似乎與另類事實的邏輯不謀而合,但正如法國哲學家 Dorian Astor 指出,另類事實並非尼采所闡述的多元解讀,而是強調有「另一種事實」,要求別人相信「這是史上最多人出席的總統就職典禮」。澳洲哲學家 Patrick Stokes 就此解釋,每人固然享有言論自由,但並不能以此作為發表失實意見的理據,一旦期望言論被認真看待為事實(serious candidates for the truth),就需要提供合理的理由論證。

尼采求學時雖然數學不合格,但對數字事實相當執著。 圖片來源:路透社
尼采求學時雖然數學不合格,但對數字事實相當執著。 圖片來源:路透社

另一分別在於,尼采固然獨舉詮釋,但他對詮釋的要求極為嚴謹,甚至近乎客觀:「要掌握解讀事實的方式,避免扭曲、迷失,注意理解、審慎、耐性和準確。」(見「反基督」52 節)Dorian Astor 補充,上述「事實」乃指數字,尼采鄙視「一人一真理」的論調,認為假如任由個人需要和信念凌駕詮釋,這種「主觀解讀」便是愚蠢。「史上最熱鬧就職禮」、「謀殺率 45 年來最高」、「零傷亡大屠殺」一類扭曲數據事實的說法,尼采絕對會予以嘲諷。

既然有「愚蠢的觀點」,就應該有「可取的角度」,尼采如何判別優劣?一說尼采提倡一種「後觀點主義」的觀點,即擁抱懷疑主義,積極整合意識層面的不同角度,追求「自由精神」(free spirit),征服自己,以擺脫個人的無意識旋渦;另一說法則從道德出發,非關客觀程度:部分觀點能賦予人以生命創造力,一如「主人道德」,其他則是指向「群畜主義」,由怨恨而生服從,這種「奴隸」思維當然不為尼采接納。

杜林普開創的並非後真相時代,而是後詮釋時代。 圖片來源:路透社
杜林普開創的並非後真相時代,而是後詮釋時代。 圖片來源:路透社

不過,Dorian Astor 亦提醒將事件哲學化的危險,或會導致過度解讀乃至誤讀。鑑於白宮另類事實之多,論據之粗糙,令人懷疑杜林普政權根本不在意言論真偽,亦不打算信服受眾,一如「1984」大洋國的「新語」(Newspeak),民眾即使不信亦得服從,目的單純在於從謊言中鞏固權力。當謊言失去取代事實的效力,剩下只有赤裸的權力,真相時刻便隨之出現:謊言愈假,真相愈真。因此,就算世界充斥另類事實,仍然不算「後真相時代」;今日或可稱為「後詮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