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會有人懷念薩達姆,感謝墨索里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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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比倫古城旁興建的薩達姆行宮。

伊斯蘭國橫掃伊拉克期間,大肆破壞美索不達米亞文明遺蹟,令人類文明蒙受無法彌補的損失。相比之下,曾經同樣被美國視作頭號大敵的薩達姆(Saddam Hussein),他對這些文化遺產可謂推崇備至,執政期間以巨款修葺重建多座古城,但他的出發點並不純粹:他仿傚墨索里尼復修羅馬古蹟的套路,利用巴比倫古蹟為政權加持,將自己化身成古巴比倫帝國繼承者。重建古蹟但求場面浩大,往往畫蛇添足、背離史實,以致重建後的巴比倫古城(City of Babylon),淪為考古學界口中的「暴君的迪士尼樂園(Disney for a despot)」。

自從薩達姆政權被推翻,他在任時所興建和居住的行宮,部分已經成為伊拉克景點,其中一座正位處巴比倫古城旁邊。英國作家 Paul Cooper 撰文指,如果從行宮的薩達姆睡房走出陽台,呈現在遊客眼前的,將會是有超過 4,000 年歷史的巴比倫古城遺址。

從公元前 18 到 6 世紀,巴比倫古城是世上其中一座最大的城市,更可能是歷史上首座人口超越 20 萬的城市,在公元前 4 世紀被亞歷山大大帝佔領,其後的戰亂令巴比倫人去樓空。到了公元 7 世紀,阿拉伯人統治伊拉克地區的年代,旅人筆下的巴比倫已經是一座廢墟。

對於薩達姆來說,重建巴比倫古城關乎政權千秋大業,他領導復興黨(Ba’ath Party)在 1968 年取得政權後,首批召見的社會人士中,包括了一班伊拉克考古學家。薩達姆在會面時宣稱:「古文物…… 是伊拉克人最珍貴的遺產,可以向世界展示我們的國家…… 繼承自對人類有重大貢獻的古文明。」

復興黨上台執政,10 年間伊拉克古蹟部門(Iraqi Department of Antiquities)的預算增幅就超過 80%,尼尼微(Nineveh)、哈特拉(Hatra)、尼姆魯德(Nimrud)、烏爾(Ur)、杜爾庫里加爾祖(Dur-Kurigalzu)、薩邁拉(Samarra)和泰西封(Ctesiphon)等多座伊拉克古城,重建工程如火如荼,但薩達姆的「掌上明珠」卻始終是巴比倫古城。

首先,他下令重建巴比倫的古城牆,在兩伊戰爭高峰時期,重建開支仍然高達數百萬元。落成後的城牆高達 11.5 米,規模之大,缺乏考古學根據,結果招致國際考古學界大肆抨擊。

重建後的城牆。 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薩達姆固然未有理會批評,更在古城遺址上興建一座不倫不類的古羅馬式劇場。當考古學家向薩達姆提及,巴比倫國王會把自己的名字刻在磚頭上,包括國王尼布甲尼撒(Nebuchadnezzar)時,薩達姆立即要求仿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重建用的磚塊上。

在 1981 年,兩伊戰爭爆發一周年,薩達姆以巴比倫古城作為慶祝場地,當時官方口號為「昔日的尼布甲尼撒,今日的薩達姆」;在 1988 年的一場慶典上,一名演員更扮演巴比倫國王尼布甲尼撒,宣佈薩達姆是「尼布甲尼撒的孫兒」、「兩河流域的旗手」。

如此粗暴利用考古學為政權服務,建構偉大民族神話的手法,在歷史上並非罕見,薩達姆充其量是仿傚前人,而當中的佼佼者,必定要數意大利法西斯獨裁者墨索里尼。墨索里尼在法西斯宣傳中自詡「奧古斯都大帝再世(reborn Augustus)」,誓言要重建新羅馬帝國。

在 1922 年羅馬建城紀念慶典上,墨索里尼曾經向群眾形容:「羅馬城是我們的起點和坐標。它是我們的標誌,只要你願意,它就是我們的神話。我們夢想著羅馬式意大利,有智慧、強大、紀律嚴明、有帝國威嚴。這份不朽的羅馬精神,正重現於法西斯主義之中。」

墨索里尼在完成考古挖掘的羅馬鬥獸場旁邊演說。 圖片來源:German Federal Archive/Wikimedia Commons

相比薩達姆重建古巴比倫城,墨索里尼的考古工程更加浩大,並改寫羅馬城的面貌。由於現代羅馬城建築在古羅馬遺址之上,大規模考古挖掘首先要大規模拆遷,不少社區被連根拔起;墨索里尼亦罔顧現實,為突顯古羅馬建築的宏大,於是依據法西斯美學風格,把四周開闢成廣場和大道。他曾經明言,以廣場分隔現代羅馬和古羅馬,「可展現意大利人和古羅馬人之間更美妙的關係。」

墨索里尼當時下令開闢帝國廣場大道(Via dei Fori Imperiali),由市中心的威尼斯廣場(Piazza Venezia)為起點,一直延伸至古羅馬鬥獸場(Colosseum)和古羅馬廣場(Roman Forum),從視覺展示現代意大利與古羅馬一脈相承,但卻把原本相連的帝國議事廣場(Imperial Forums)與古羅馬廣場切割開來。他還下令考古挖掘奧古斯都陵墓(Mausoleum of Augustus),推土機卻同時剷平周圍的舊區,開闢成廣闊的廣場;古蹟馬切羅劇場(Theatre of Marcellus)原本被民居包圍,但在墨索里尼一聲令下亦全數拆遷。

這種考古挖掘不求細節,只著眼保留和展示符合政權意識形態的古蹟,不少文藝復興時期建築就沒有留下。但不無諷刺的是,我們今時今日之所以有機會一睹古羅馬的風采,背後多少亦要歸功於墨索里尼大刀闊斧的考古工程。正如經歷過伊斯蘭國蠻橫肆虐的今日,有人開始懷念起薩達姆的崇古作風,這大概是人類文明的悲哀。